對方穆來說,朝中那些別有用心之人,難免在旁冷嘲熱諷。再加上剛直大臣的脣槍舌劍,實在是抵擋得萬分艱難。
尤其是在之前看好方家的朝臣,這件事一出,無不扼腕痛惜。他們眼中透出的失望,比那些口舌奚落更讓人難受。
這些天,方穆說是忍辱負重也不爲過。爲了方孰玉的未來,爲了謀方家的未來,他也只能忍了又忍。
在這樣的氣氛中,攘外必先安內,方孰玉找了機會去了二房一趟。
見他果然到來,龐氏喜上眉梢,連忙將他引進方孰仁的院子。因爲看到了希望,她臉上的陰沉之色頭一回不翼而飛,道:“仁哥兒,你看誰來了?”
因久臥在牀不見陽光的緣故,方孰仁的面色在白皙中透出一種不健康的慘白,脣色也極淡。身子更是羸弱的很,瘦骨嶙峋,露在外面的手腕骨節支棱着,肉眼可見青色的血管浮起。
“大……大堂哥?”
方孰仁的眼裡迸射出驚喜的光芒,不敢置信的問道。
作爲龐氏的嫡子,他雖然因爲病弱,活動範圍也就在這個院子裡,但也知道兩房關係不睦。對方孰玉的才名和能力,他深覺仰慕,可惜兩房卻漸行漸遠。
尤其是經過方孰才一事,他不明就裡,卻知道一定是自己兄長對不起長房。否則,以母親的脾性,怎麼肯眼看着兄長被送回魏州。
他還以爲,經過這件事,方孰玉更不可能對二房有好感。可這個時候,他竟然來探望自己,這怎麼不令他驚喜莫名?
方孰仁奮力撐起上半身,伺候他的丫鬟忙將他扶坐而起,拿過一個素面如意紋大迎枕給他墊在腰後,半躺在牀上。
方孰玉微微一笑,道:“叫我大哥就好。”
聽見他主動表示親近之意,方孰仁激動不已,喉間發出嘶嘶之聲,卻難以說出口。
龐氏忙上前,以手撫着他的心口,道:“仁哥兒,彆着急。你大哥今兒就是特地來看你的,有什麼話慢慢說。”
一旁的丫鬟遞過一杯泡好的參茶,龐氏親自拿着,一小匙一小匙的餵給了方孰仁,他才慢慢喘勻了氣。這個時候,龐氏只是一位憂心兒子的老母親,再不見那些乖戾之態。
“你們兄弟先說話,我出去看看藥煎好了沒。”龐氏找了一個藉口,將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四弟,我今日一來,是受了二嬸所託。”方孰玉笑道:“拳拳慈母之心,四弟你不可辜負。”
聽見是母親去請他來,方孰仁心頭很是感動。
他知道對於二房依附長房過活,母親是又嫉恨又自卑。原本指望着方孰纔能有出息,但兄長比父親更靠不住。這麼多年下來,才讓母親養成了事事挑剔的習慣,兩房的間隙越來越深。
而爲了自己,母親竟然能捨下臉面,這讓他如何不感動?
只不過,母親請方孰玉來所爲何事,他也心頭有數,嘆息搖頭道:“大哥,你看看我這幅模樣。”
他吃力的舉起雙手,兩手停留在半空中,卻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他笑容苦澀,道:“你看我,連筆都握不了,還怎麼娶媳?”
“我這樣的廢人,多活一天,就是浪費一日的糧食。大哥,你不如去勸我母親,讓她早些尋覓嗣子,養在大嫂膝下,爲我們二房延續血脈。”
“四弟,切不可如此自暴自棄。”方孰玉正色道:“我等生爲男兒,就肩負着父母親族的殷殷期盼,豈可輕言放棄?”
“你以爲,你的命是你自己一個人的嗎?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你現在不能握筆,但自幼讀的聖賢書,都忘了嗎?”
“上蒼給了你考驗,你若因此而退縮、逃避、畏怯,那又與蟲豸何異!”
這一句一句,猶如當頭棒喝,振聾發聵。
方孰仁的面色由灰敗變得羞愧,用力撐起身子,半跪在牀榻之上,雙手按膝低頭落淚,大聲道:“兄長教訓的是,我受教了!”
“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輕言放棄,愧對先祖!”
因爲心中擔憂,龐氏出門後並未離去,而是倚在門邊聽着裡面的動靜。聽見方孰仁的話,她用絲帕堵住嘴,生怕自己哭出聲來,打擾了屋中的交談。
她沒想到,方孰才能放下往日芥蒂,苦勸於方孰仁!
方孰才這樣的光明磊落,讓龐氏在這一刻感到深深的羞愧,覺得無顏面對於她。
她提起裙角輕輕邁下臺階,丫鬟扶着她漸漸走出了院門。到了門口,她低聲吩咐道:“才哥兒走時,將那壇新豐市酒取來送他,就說是我的謝禮。”
這壇酒是她的陪嫁,這些年來一直藏着,想要在自己的嫡長孫百日時再開封。方柘對此酒垂涎已久,龐氏都一直沒讓他碰過半滴。
此時她能拿出來作爲謝禮,足見其誠意。
龐氏的離去並未驚動屋中交談的兩人,見方孰仁終於重新燃起了鬥志,方孰才欣慰道:“如此,纔是我方家好男兒。”
接着又細細地跟他分說,道:“你以爲你不娶,就不會禍害了旁人嗎?殊不知,那名姑娘既然會來沖喜,想必也有不得已的難處。你若是過意不去,更需將身子調養好,好生對待她。”
“你大嫂有頭疾,我已經遣人在江南尋訪到名醫。原本年前要到的,有事耽擱了,估計開春後便會來。等蘇神醫到了,也一併給你診治,未嘗沒有轉機。”
見他爲自己考慮得如此周詳,方孰仁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鄭重承諾道:“大哥放心,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他能在二房這樣的環境中,保有一顆純善的心已是十分難得,並不是愚鈍之輩。只因體弱多病,而缺了男性長輩的教導,方孰玉的到來,無異於及時雨,爲他指引了人生的方向。
有了他的配合,之後的事情便順利起來。因他堅持要擇因家境困難而不得不前來沖喜的女子,龐氏爲他擇了一位擺攤賣字畫的落魄文人之女,開始商議婚期。
沒過兩日,歸誠候府請的官媒卻先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