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方錦書道:“今日之言,你牢牢記住了。”接着吩咐海峰:“帶他下去,洗漱了領一套小廝的衣服先穿着。”
鐵柱來做書童,就是權夷庭身邊最親近的人,衣裳自然不能和普通小廝一樣。
“芳芷,你讓針線房去個人,替鐵柱量身做衣裳。”
還能領衣裳?
鐵柱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站了起來,手腳侷促的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纔好。
海峰悄聲跟他講:“大奶奶收下你了,還不快謝謝大奶奶。”
他心眼實誠,一聽要道謝,又翻身下去,紮紮實實地磕了一個頭,甕聲甕氣道:“鐵柱謝過大奶奶。”
再起身時,他的眼眶泛紅,那是激動的淚水。
大奶奶收了他,這就意味着家裡能買種子了!弟弟也能活下來了!至於自己,他倒沒有想這麼多。
“這孩子。”方錦書笑道:“快把眼淚給擦一擦,沒得說我欺負了你。去吧,往後你就是庭哥兒的書童。”
鐵柱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一抹眼淚。
“給他家的錢,再多加五百個大錢送過去。”方錦書吩咐海峰。
這孩子是權墨冼挑來,她不知道具體的銀錢。但看着他家境窘迫,多加一點錢,說明自己去他很滿意,也好讓鐵柱的爹孃放心。
都是父母生養,若不是萬不得已,怎捨得賣了自己的兒子?
這對鐵柱來說是意外之喜,他不善言辭,卻在心頭暗暗記住了這份恩情。
海峰應了,帶着鐵柱下去洗漱換衣。
當他收拾妥當,去見權夷庭之時,權夷庭正在騎馬射箭。
權夷庭穿了一身胡服,腳上是一雙羊皮高筒靴子。只見他雙腿夾住馬腹,一手執着弓,另一手從箭壺裡拿出羽箭。
風吹起他的頭髮,衣袍鼓盪。
小小少年彎弓搭箭,動作利落敏捷。只聽到“嗖”地一聲,羽箭激射而出,“奪”地一聲釘在箭垛之上,尾羽輕輕顫動。
權夷庭不滿地搖了搖頭,收了弓箭策馬到了箭垛旁,看着羽箭的位置,小聲嘟囔道:“又沒射中。”
這支羽箭的位置,離靶心還差了兩寸。
見他射完,海峰這才揚聲道:“小少爺,公子給您找的書童到了。”
權夷庭之前全神貫注,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的出現。聞言才轉過頭笑道:“是嗎?”
他額前有汗,髮絲飛揚,笑容比那陽光還要燦爛閃耀。
看着他策馬飛奔而來,鐵柱滿心滿眼都是這個神采飛揚的小小少年。這個最初的印象,是他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
賣身,在他的小小心靈中,怎麼會不恐慌不害怕?
只不過,他作爲長子,當家裡需要他的時候,他必須挺身而出。
在來之前,他也曾經想過無數次,這個他會伺候一輩子的小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
莊戶人家裡,也流傳着不少關於京裡大戶人家的傳言。那些賣身做奴的下人,有被虐待的,有被侮辱的,更有死的不明不白的。
爹孃不敢告訴他,不代表着他不知道。
他選擇了忽略,不代表心裡就不忐忑。
可這所有的一切不安,在見到權夷庭的這一剎那,瞬間安定下來。
“見過小少爺。”鐵柱按海峰所教的施禮。
“起來吧。”權夷庭翻身從小馬上下來,看着他笑道:“可見過母親了?”
海峰替他回道:“剛見過大奶奶,大奶奶讓他換了衣服來見小少爺。”
“你叫什麼名字?”
“回小少爺,我叫鐵柱。”
權夷庭歪着頭想了想,道:“這個名字不錯,那就叫鐵柱。”眼前的男孩子,可不正是結實得像一根鐵柱嗎?
他並不想給他改成文縐縐的名字,就像方錦書也並不是想要給他找一個識文斷字的書童一樣。
“你可會騎馬?”權夷庭問道。
“不會。”
“可會射箭?”
“不,不會。”
“可曾識字?”
“不會。”鐵柱的聲音越來越弱,頭也越垂越低,恨不得挖個地縫,將這個什麼都不會的自己給埋起來。
小少爺明明比自己小,卻會那麼多。
相比之下,自己顯得多麼無能。
可怎麼辦纔好?小少爺會不會因此而嫌棄自己?
正當鐵柱心頭七上八下之際,耳邊傳來權墨冼興奮的聲音:“那太好了!你不會,那我來教你呀!”
在權家,父親學識超卓,而他纔剛剛學完啓蒙的功課。
母親什麼都懂,就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倒她。就連男子纔會的騎馬射箭,她都能輕鬆駕馭。
要不是母親傷了腳踝,早就能在馬背上彎弓搭箭了。他如此勤學苦練,正是想要給母親一個驚喜,讓她看看在她養傷懂得這段時日裡,自己沒有偷懶。
有這樣優秀的父母,他不得不逼自己快速進步。
眼下,來了個啥都不會的,權夷庭高興的很。
小少爺要來教自己?
在鐵柱的認知裡,伺候少爺顯然並不包括這一條。
權夷庭不管他怎麼想,將他打量了一通,點點頭道:“你這身正好,來我先教你騎馬。”又對海峰道:“海叔叔,嘟嘟麻煩你替鐵柱尋一副弓箭來可好?”
海峰笑着應了。
“你過來,別傻站着了。”權夷庭朝鐵柱招招手。
鐵柱撓了撓頭,既然小少爺這麼吩咐了,自己就得聽。大奶奶說什麼來着?他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聽從。
他快走幾步過去,按照權夷庭的指示,開始嘗試着這輩子的頭一回騎馬。
海峰看着兩人的模樣,看着權夷庭難得出現的孩子氣笑容,心頭再一次爲主子的英明決策感到歎服。
養了這些時日,方錦書的腳傷已經好得差不多。
大夫又來過兩次,重新開了方子。囑咐她不得劇烈運動,其他行動都無礙。
轉眼間到了春末,還未等到昭陽公主和親,洛陽城裡迎來了另一樁公主的親事:賢妃之女,淳和公主下嫁蘇良智。
兩人的婚事,在舊年就由肖太后下了懿旨賜婚。
公主大婚,籌備了大半年時間,成親的吉日就要到了。
本朝的公主,不是沒有下嫁的先例,靖安公主便是開了先河。有了她這個例子,後面的公主就輕鬆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