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後,郝君陌是又氣又悔。
他爲了將方錦書遺忘,遊學的時候故意沒有留意她的消息。就連和方梓泉書信往來,也半點都不會提及她。
原以爲,她會嫁給褚末。這樣,他縱然心傷,也會笑着替她祝福。
可是,竟然是這麼個結果?退了親,還連累了她的名聲,導致方錦書至今都沒有說上一門好親事。
郝君陌看在眼底,暗自替她着急。
原本,他想着再去說動父親,替自己求娶方錦書。她的名聲如何,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疇之內。
可緊接着,他知道了另一件事情,讓他還怎麼開口?
嫡親的妹妹被送去了家廟,他和郝韻的關係再怎麼不親密,也要過問一二。
但他朝母親詢問緣由,母親只暗自垂淚,說她做錯了事惹得她父親發怒。至於究竟是什麼事,卻不再細說。
父親那裡,郝君陌不以爲能跟他好好說上話,索性放棄。
特意去家廟見到了郝韻,她卻只一門心思地想着,讓他開口替父親求情,將她接回京城。再仔細詢問,她就顧左右而言他,反而朝他打聽起褚末的近況。
這如此種種,都讓郝君陌覺得詫異。
難道妹妹什麼時候對褚末動了心思?方家退了褚家的親事,難道是因爲自己的妹妹?
這個念頭一起,郝君陌就再也無法安心準備春闈。找到方梓泉細細問過一通,才知道了這其中所有的來龍去脈。
原來,自己妹妹曾經和姚芷玥一起,設局陷害方錦書。
知曉了這個事實,郝君陌只覺得心底的痛無以復加。幸好方錦書夠聰慧,才躲開了這個陷阱,但這不能代表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有這樣醜陋的事情存在,他又有何顏面去求娶方錦書?
難道,要讓她當做所有的傷害都不存在嗎?要她去和一個曾經陷害過她的人,成爲姑嫂嗎?郝君陌再一次覺得,自己被逼入了絕境。
或許,自己真的只有認命。
命運的安排,讓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接近方錦書,卻又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從她的身邊推開。
這樣的苦悶壓抑在他心底,讓他無處發泄,怎麼能考好這次的春闈?他名落孫山,原本就是他自己預料中事。
做學問,講究的就是一個靜心苦讀。
他連心都靜不下來,怎麼能取得好成績。要是這樣都能讓他中了進士,豈不是視天下英才於無物。
褚末,他早就想來尋了。
只是想着春闈在即,褚末就算是對不起方錦書,他也不能耽誤了對方的功名。若是那樣,反倒是連累了方錦書。
好不容易熬到會試結束,又傳出了褚家和司家定親的消息。
一忍再忍之下,郝君陌直到現在才找上褚末。這頓拳頭,就算是收了手上的勁道,也夠得褚末好受。
然而身上的痛,哪裡及得上心頭的半分?
失去方錦書,是褚末心頭永遠的遺憾、痛楚、以及悔恨。
但那既然是方錦書做出的決定,他又怎麼捨得去勉強她,又怎麼捨得不答應?
從此之後的一切,他都默默地放在心頭,默默承受着。包括,後來母親定下來他和司慧嫺的親事,他也都默默配合了。
心中的那個她,離他的距離越來越遠。他和她之間的關聯,也越來越淡薄。淡到他甚至找不到一個人,能傾訴自己心頭的苦悶。
郝君陌找上門來,他其實是欣喜的。這頓拳頭,他也捱得心甘情願。郝君陌在宣泄着情緒,而他,又何嘗不是?
說到底,兩個人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說到底,他們兩個也都是失意人罷了!
他們共同愛慕着一個女子,卻都失去了她。這樣的微妙關係,讓兩個人從情敵,變成了同是天涯淪落人。
郝君陌打得累了,坐在一塊石頭上直喘氣。汗水從他的額角淌下,兩手撐着膝蓋,斜看着褚末。
褚末周身無一處不痛,衣袍也變得皺皺巴巴。疼痛讓他吸着涼氣,緩緩將身子蜷起,就地躺下。
捱了這頓打,他以爲他心底的負罪感會減輕許多。然而,他頗爲可笑的發現,他心底想的竟然是:要是母親看見我躺在野外的河邊上,定然會斥責沒有規矩吧!
這種時候,還在想着禮教規矩。原來,這樣的東西纔是鐫刻進自己靈魂的嗎?
這種想法,可真是荒謬!
褚末就這麼想着,越想越覺得可笑,最終忍不住哈哈地笑出聲來,直笑得岔了氣。
他索性打開四肢攤着,仰望着頭頂天空上悠悠飄過的浮雲。身體下面的石頭很硬,也不平整,硌在受傷的身體上帶來不同程度的疼痛。
但在這一刻,褚末卻覺得擁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痛得那樣真實、身下的石頭那樣真實、天上的白雲也這樣真實。
暫且拋棄了身份,忘卻了規矩禮教,只純粹作爲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這種真實。
“笑什麼?”郝君陌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難道,你不覺得可笑嗎?”褚末反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爲什麼會活在這個世上?”
又爲什麼會遇見她,再失去她。
郝君陌默默在心頭接上這句話,卻沒有說出口。在這個瞬間,兩個男人都明白了對方心頭所想,達成了一種默契。
郝君陌起身,走到褚末身邊,伸出手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我收回兩年前說過的話,你不會是我到底一生之敵。”
他們第一次打架的時候,郝君陌就警告褚末說,若他敢對方錦書不好,那他就是自己的一生之敵。
然而這個時候,兩人只剩下了同病相憐。
“謝謝。”褚末鄭重的道謝。郝君陌這樣說,就等於原諒了他。能得到對方的原諒,這也令褚末好受許多。
“走吧,我送你去醫館。”郝君陌道:“順便讓人給你家裡捎個口信,就說我邀你外出遊獵,兩三日後再回家。”
他下手再有分寸,褚末身上的淤青也不會少。好好養上幾日再回去,纔不會被褚太太看出端倪,省去諸多煩惱。
“君陌賢弟爲了打我這一頓,安排的可算妥帖。”褚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