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是陸家分號吧?!”十娘一驚之下,左手的茶杯打翻在地。
皇帝忙伸手拂去她衣襟上沾到的水跡,“小心點,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毛手毛腳的。”
“您先告訴妾身,猜對了麼?”十娘忙問道。
真要是這樣的話,南鑼的大鹽商,基本上就都是皇帝的人。那這次下南鑼,改革鹽政就是勢在必行之事。
他佈局之早,心計之深,謀略之毒,可見一斑。
出巡前他曾問過自己關於鹽政的話題,現在想來那也是有預謀的。
應該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就在考覈自己了。先是對鹽政的看法,再就是勇氣和信念。來的路上,
他讓暗衛挾持自己,爲的是考覈自己對突然事件的應對以及心機手段。
自己一一通過,所以纔有了這些日子以來,他的一點點信任。才能慢慢接觸到他手裡的勢力,推
測出他下一步的打算。十娘這才慢慢感覺到伴君如伴虎。
以前皇帝是把她當小孩子寵着逗弄,有了孩子後是當成孩子的母親親近,現在纔是把她當成他可以稍微信任的人,交談看待。
十娘想通了這關節,搖搖他的手,“到底對沒對?”
皇帝卻賣起了關子,笑道,“晚上隨爺赴宴,丫頭不就知道了。”
“我能去麼?”十娘笑道,“您去談事情,帶着我一個女眷,合適麼?”
“小夫人不隨着爺去,能去哪兒?”皇帝站起身來,“走,去登雲樓用膳。”
“爺您?”十娘笑道,“剛還說不去登雲樓,太打眼。現在又要去的,辛葵又得跑一趟。”
“不用他,爺跟夫人不顯眼,顯眼的可是他們。”皇帝解釋道,“乙丑已經在登雲樓訂好了包廂,咱們也去嚐嚐這當地的美食。”
“乙丑倒是動作快,當地的特色美食和有意思的地兒都被他摸了個清楚。咱們晌午逛的那些鋪子,東西都很有意思。尤其是海那邊運過來的那個琉璃墜子,多漂亮。要不是不好多帶,真想多買些帶回家給姐姐妹妹戴。”
“你已經買了不少了。大夫人和幾個側夫人的可都有了。家裡那麼多的人,你都帶,能帶得全麼?”皇帝想到宮裡衆多的女人,捏了捏自己又憋了的荷包,勸道,“心意到了就成了。你陳姐姐那邊也會幫着帶些特產的。”
“對了,咱們出來這麼久,陳姐姐一個人,能瞞住剩下的姐姐妹妹麼?”
“無妨,你陳姐姐可比你穩重妥帖。她辦事,爺還是放心的。這次跟着出來的,都是安分乖巧的。鬧不出什麼大的亂子來。且暗部有人擅長易容,扮作了朕的樣子,一路上趕路不作停留,出不來岔子。”
“那就好,那咱們去登雲樓吧。乙卯,下來吧,別睡了。”十娘對着樑上喊道。
十娘話音剛落,丙辰就拽着乙卯從樑上下來,對着皇帝點頭示意,皇帝擺擺手,他二人就先退了出去。
十娘看着一臉面癱的丙辰拽着一臉睡意的乙卯出門,無語道,“爺,他兩在樑上那麼久,不會腿麻麼?”
“暗部都是皇家的人,皇家的人要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可以趁早自我了結了。”
“您啊,還真是心狠。”十娘道,“這個給你。”十娘把一瓷瓶遞給皇帝,“辛寅給我的,可以緩解肌肉疲勞的。你賞給他們吧,好的狀態才能辦事利索。怪不得乙卯那個懶貨抽空就睡覺,狀態不好,只能靠着睡覺修補肌肉疲勞。”
“夫人心細,還善良。走吧,再不走,登雲樓的菜可就沒了。”皇帝催促道。
“走,吃東西去嘍!”
戌時,陶然山莊。
“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身藏青色長袍的中年人對着上首的皇帝拜到,轉而給皇帝身側坐着的女子行禮,“給順華娘娘請安了,娘娘一向可好?”
他這一拜,讓坐在皇帝身邊的女子一驚,明明說好不能輕易讓他有所動作的。他如何會出現在這兒?面對着對面人的跪拜,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三叔快請起,勞您掛念,十娘一向安好。倒是三叔看着清減不少,您可要保重身子,帝國還需要您。來人,賜座。”
“謝娘娘關心。臣會注意的。”男子起身,聽到此處又作揖感謝。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現今的南鑼鹽運使,朝廷從三品的大員杜賢雨。也是杜家官職最高之人,更是當今順華娘娘的三叔。
“都是自己人,杜卿家無需客氣。與公,卿家在南鑼一待就是快十年,鹽政一道上無人能敵。與私,卿家時順華的三叔,朕自當敬着。今日咱們不分君臣,只是家人。”
皇帝話音剛落,杜賢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承蒙皇上錯愛,臣感激不盡。只順華不是前朝的張貴妃,臣也不是那不知輕重尊卑的張國舅。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何來家人一說?”杜賢雨擲地有聲,“順華不過是正四品,皇上就把臣當做家人,那麼敢問皇上,您置皇后娘娘與何地?”
“三叔原是極懂規矩的人,只是不太會說話,皇上您別生氣。臣妾替他給您賠不是了。”十娘看皇帝一臉菜色,忙開口求情。
“杜卿家起來,你不是不會說話的人。你這是在怨朕呢,朕知道。丫頭別急,爺不是那不知深淺的人。不會問罪有功之臣的。”
皇帝緩和了下臉色,對着十娘道,“杜子云現在何處?”
十娘一點就透,“雲哥現在在京畿大營當差,每旬裡休沐一日,回家裡住。祖母看着他,必叫他安穩。”
“怎麼?不是送他去了西北大營?”杜賢雨起身質問道,“杜家三房唯一的子嗣,就因爲皇上和娘娘一句話,送到了軍中。”
“皇上要臣送子回京,臣乖乖照辦。結果呢,半路失蹤,好不容易找到人。又被送到了西北。皇上您想要臣兒子的命不成?”
“三叔,送雲哥去西北是我的主意,跟皇上無關。”十娘急道,那是皇帝,不是他們應該質問的。
“當時南鑼局勢混亂,玉京也不保險。雲哥留京不安全,考慮到他是三房唯一的男丁,我才做出這個麼決定。爲的就是保他安全。是我,是我給家裡傳信要送雲哥走的。要怪就怪我好了。”
“過後京城安全了,就調了雲哥回來。調雲哥回來,還是皇上親自下的旨,他跟我說,您就這一個兒子,一定不能出事。你錯怪他了。”
“這麼說來,倒是臣錯怪二位了?”杜賢雨話音中帶着挑釁。
“朕知道,這幾年難爲愛卿了。爲了南鑼操勞,朕向你保證,南鑼必定改革。愛卿當初跟朕要的承諾,朕會實現的。”
“那臣就在相信皇上一回。這一回,皇上弄了這麼大的陣仗,是準備如何改革鹽政?”
“這就是今天讓杜卿家你來的目的了。”皇帝一拍手,“出來,掌櫃的們。”
“參見主子。”三人依次在皇帝身前跪拜。
“起來吧,大家都見過,這一次把你們的真實身份告訴杜大人。”
“柳家分號,丁葵,見過杜運史。”
“納蘭家分號,丁未,見過杜大人。”
“這麼快又見面,大人還記得我麼?”最後一個人,笑吟吟的問道。
“如何能不記得陳家分號的掌櫃的!您可是每次都拖着鹽稅銀子不想繳納的主兒。”
“陳家分號賺銀子可都是主子的,哪有一份不行還上繳兩份的道理。”來人不平道,“除了主子要求的盈利數目外,多出的銀子,主子可說了,算是我的紅利。給了您,上繳到朝廷,不還是好過了主子一人?我的好處呢?”
“丁巳倒是會算賬。既然這麼會算賬,朕可得好好查查你鋪子裡的賬,看是不是被你動手腳了,把銀子當了私房錢。”
“得了吧,就那麼點銀子也值得我動手腳?”丁巳嗤笑,“大頭都在柳家分號和納蘭家分號,你交給他兩經營,讓我看着他兩吃肉,我是連點肉湯都撈不到啊,喝不到。”
“你少來,每年你陳家分號賺取的銀子不比柳家分號和納蘭家分號少,只是你貪心而已。別朕來這一套,賬本給順華,麻溜的。”
“給,給,給,這都是賬本子,對吧,對吧,少的銀子都被我吃了。”來人把賬本砸到几子上,
“還有我事兒沒了?沒有的話,我就回去聽戲去了。”
“聽戲,聽說你都快被人編成戲了。”皇帝嗤笑道,“你安生着吧,今日沒時間給你胡鬧。”
“萬歲爺的佈置,奴才佩服。就連最難纏的陳家掌櫃的都是您的人,看來距離臣離開南鑼的日子不遠了。”
“那也是杜卿家能耐,壓制得住當地的大鹽煮和部分鹽號。”皇帝讚道,“衛家之事,是時間緊迫的關係。但叫你爲難了。”
“原是她命中註定的,誰叫她是杜家的女兒?”
“爺,三叔,你們是說我九姐?”十娘震驚,她一直以爲她三叔是疼這個庶出的女兒,才把她嫁在身邊,照拂一二。不成想,是爲了穩定局面,她九姐還真是可憐。
“丫頭,回頭爺在給你解釋。你先在這對賬本,你們幾個跟我來。”皇帝想到什麼,對着樑上的方向看了一眼,帶着幾人離開,去內室商量事情。
皇上一走,樑上的人抱着胳臂從上面飄下來,“怎麼,夫人是在爲你九姐擔心麼?放心,衛夫人過得比順華你還要奢華。吶,回信給你。”
“多謝。”
“呦,你還會道謝啊,我以爲你只會嫌我懶,記恨我挾持過你了。”
“閉嘴,懶貨,笨蛋。”
“你自己看吧。有事記得喊我,我回樑上睡覺。”
“等等,問你件事兒。”十娘叫住乙卯,“我三叔爲何會來?不是吩咐不能輕易驚動他麼?”
“問丁葵那笨蛋啊。這陶然山莊,你不覺得名字熟悉?”
“陶然,陶陽,是我三叔的產業?”十娘問道。
“不是,是你杜家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