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提劍而起,並未再請她示範,而是站在剛纔她所站的位置,一毫不差的模仿她適才的動作,抖手,揉身而上,短劍劍鋒逼至脖頸。
每一個動作都好似復刻一般,不謬微毫。
晏側妃還未開口,而寧春草卻似乎對自己的表現不甚滿意。
她立即收回長劍,重新練過。一遍兩遍三遍,彷彿不知疲倦,一刻不曾停歇。
從復刻,到漸漸有了自己的感覺,再到靈活有變。
晏側妃在一旁,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手中捧着已經喝乾了的杯盞,又往嘴邊送去。倒了幾倒,卻沒有水流入口中,她甚至都沒有回過神來。
明明沒有天賦的一個人,明明根本不適合習武的一個人,一旦突破了之後,就是這般的讓人驚訝麼?
這學習的速度,已經不是勤奮兩字可以形容的了。
當然,她仍舊很勤奮,從自己演示完一遍之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這麼長的時間裡,單單叫人站着不動,都會累的腳麻腿疼。
而這麼長的時間裡,她幾乎沒有休息過,縱然有汗不停的從她頭上滴落,她也只是揮手抹去頭上的臉上的汗珠子,喘一口氣,繼續練習。
只是這學習的速度,太叫人驚訝了!
寧春草收劍站好,拱手向晏側妃笑道:“多謝晏側妃指教,我總算不負您這段時間的操勞了!”
說完,她竟不是要休息,而是從頭開始舞劍。靈動的身姿,飄逸如仙的氣質,舞動的長劍,凌厲又不乏女子特有的柔美。
她將舞劍和跳舞,完美的揉合在了一起,甚至比晏側妃這師父教的還好。
晏側妃舞劍,太過剛硬肅殺。而她,卻能輕易的叫人放鬆,完全沉迷在纖腰長臂的輕靈之中。
剎那間,她渾身的氣質大變,連眨眼的功夫甚至都沒有,她手上一震,揉身而上。
縱然晏側妃心有防備,卻來不及有所反應——那冰涼冰涼的短劍,已經架在了她白皙的脖頸上。
晏側妃眼中震驚尚未褪去,寧春草卻已經收劍入鞘,福身道:“得罪側妃了,萬望您海涵!並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叫您看看,我學的如何了?”
晏側妃卻是定定看着她,半晌都沒有開口,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寧春草見她反應,微微皺眉,姣美的面上帶着疑惑不解,“不應該很差吧?我自己還感覺很不錯呢……”
良久,晏側妃才倏爾吐出一口氣來,嘴脣微張,只說了一個字:“好。”
說完,她就按着椅子肘起身,腳步略踉蹌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也不再看寧春草,背對着她,向外走去。
這反映叫寧春草有些莫名其妙。
她瞧不見晏側妃心頭的震撼和驚訝。
這是自己教她的功夫,一招一式,都是自己根據她的特性所編排,原本沒想到她能學會,更不曾料想,她真的能達到自己的要求來學得最後一招。
可當這一切都教給她,原以爲她要用上一年兩年的功夫,才能小有所成的時候,她竟!竟只用了一個多時辰!
一個多時辰,就已經完全掌握,並且在她使出最後一招的時候,就連自己都被她迷惑,被她掌控了!
她是師父!是教習她的人!卻在她手中落了下乘!
她對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楚不過!卻沒能躲過!這意味着什麼?她甚至有些不敢想下去,細想下去就會心驚膽戰。
寧春草的變化,叫她莫名的心神不寧。這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叫人驚懼。
晏側妃離開的時候,寧春草還站在花廳裡,她有些摸不着頭腦的看着晏側妃的背影走遠,轉彎不見。
安靜的花廳裡,有冷冷的秋風吹過,窗外的黃葉隨風凋零,在空中劃出柔美的弧度。寧春草看着凋零的落葉在空中劃過的曲線,輕輕翻轉手腕,似乎又琢磨出些動作的變式來。
她嘴角微揚,一個淺淺卻動人的笑容在她的臉上悄然綻放。
外頭前來詢問是否要添茶的小丫鬟一擡頭,就完全看愣住了,恍如有陽光落在那握着劍的女子臉上,竟將她的臉龐照的那般明媚,那般完美。
寧春草轉過視線來,看着那愣住的小丫鬟,衝她笑了笑。
小丫鬟卻瞪眼捧着心口,小臉霎時間紅透,連自己是來幹嘛的都忘記了,捧着狂跳的心口,調頭跑走。
寧春草呀了一聲,“我有那麼可怕麼?”
剛纔只顧着練劍,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寧春草操練了那麼久,興奮之中不覺得疲憊,也不覺得餓,這會兒放鬆下來,卻是什麼感覺都席捲回來。
渾身痠痛,飢腸轆轆,胳膊似乎都累的擡不起來了。
練了兩個多時辰,能擡起來纔怪!也真是奇怪,爲什麼提着一口氣的時候,就感覺渾身充滿了一種莫名的力量,源源不斷的支撐着她做出完美的動作?
寧春草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已經習慣了天珠項鍊時不時會硌到她,此時脖子上卻空空如也。
她心頭劃過一絲不安,但很快被學成舞劍,受到晏側妃肯定的興奮所取代。
綠蕪在院子裡的迴廊下等她,見她出來,微微一愣。
“你這是什麼眼神?連自家娘子都不認識了?”寧春草笑道。
天雖然已經轉涼,可她練劍卻是出了許多的汗,額前的發皆被打溼,臉上淡淡的妝容也有些狼狽,她以爲綠蕪在驚訝這些。
綠蕪卻是搖了搖頭,“娘子好美!”
寧春草輕拍了她一下,“連自家娘子都敢打趣了?”
“不是,”綠蕪搖了搖頭,“是真的,不知道爲什麼,娘子好像什麼都沒有變,甚至還沒有進去的時候整潔精緻,卻偏偏給人一種目眩神迷,不可凝視的感覺,大約是氣質?反正叫人覺得好美!”
寧春草聞言,輕笑出聲,“世道變了啊,連綠蕪都學會油嘴滑舌了!”
綠蕪卻有些怔怔的,這怎麼能是油嘴滑舌呢?娘子自己都感覺不到麼?
寧春草學有所成,決定讓自己放鬆一下,小廚房裡給她熱了午飯,她吃飽喝足,美美的在浴池之中泡了芬芳的鮮花浴。
又薰幹了頭髮,換上柔軟舒適簡單隨意的衣服,披散着柔順油亮的長髮,赤腳在波斯地毯上坐着,手邊放着一壺茶,膝頭捧着一本書,慵懶又自在的斜倚在書架旁,一頁一頁的翻着。
守在不遠處的綠蕪,總是不受控制的,時不時側臉去看她。
她伺候娘子也有這麼久了,朝夕相處,也算是最熟悉的人,今日卻彷彿怎麼都看不夠似的,心神彷彿都落在了娘子身上,總要看她一眼,才覺滿足。
景珏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一雙光潔白皙的小腳,踩在硃紅帶金色花紋的波斯地毯上,越發顯得白皙玉透。
她身側放着的紫砂茶壺,在她修長的玉手映襯之下,顯得舒服又矜貴。
柔軟順滑的長髮披散在她的肩頭,半遮住她完美精緻的小臉兒,她膝頭放着的書,微微歪斜,卻叫人剎那間生出歲月靜好,不如停駐的感慨來。
他甚至有些嫉妒她身後倚着的書架,可以離她那麼近那麼近,被她那般信任的倚靠着。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不敢靠近,唯恐破壞了這一份恬淡的美好。
“世子爺回來了!”綠蕪翻身起來,向景珏行禮。
她一向機警靈力,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今日世子爺進門她甚至都沒發覺,是看娘子看的出神了麼?
景珏對綠蕪破壞了這一室靜好,十分不滿。
寧春草溫聲擡起頭來,輕笑看向他。
這麼柔柔一笑,好似有一雙如春風般的手,立時撫平了他心中的焦躁褶皺。
“爺回來了。”她放下書,如小鹿般敏捷的從地上跳起。
不等她上前,他便迎上去,“別踢了茶壺,再燙傷自己!”
向來大大咧咧,對她粗暴野蠻,鮮少溫情的他,竟然會說出這般細膩溫柔的話來。景珏自己都詫異了。
可看着巧笑嫣然的寧春草,他這話卻好似本能的脫口而出。
寧春草揮手叫綠蕪下去,屋裡只剩下她和景珏兩人,她緩步上前,勾手輕輕挽住景珏的手臂。
她以前從不曾如此,便是經歷了昨晚那般熱情,今日還是叫景珏有些不適應,他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就剋制自己恢復自然。
“聽聞爺去了延慶觀,尋到玄陽子道長了麼?”寧春草關切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