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踏進府衙的大牢門口,一陣腐朽的氣味撲鼻而來,淳歌不禁往後退了一小步,眼中的神情有些空洞隨即便化爲堅定。他走進大牢,真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也算是手把手建造起鬆城的那個牢房,對於這個建築的構造也算是熟悉,再者說鬆城的條件怎麼比得上京城,但即便是那樣,鬆城的牢房還是有模有樣的。這個號稱京城天子之腳下的府衙牢門,竟還不如一個豬窩,幾個不三不四的牢頭醉死在門口,旁邊還滿是酒瓶子,這生活過的得是多麼肆意啊。
好在牢房的光線偏黑,淳歌額間手上暴起的青筋沒有人看見,他也不想深吸一口氣,這裡的空氣吸多了鐵定會得病的。他照着前方的路線自顧自的往前走,最爲可笑的是,偌大的牢房,關着許多人,大抵都是些年輕的男子,被折磨地脫了相,那些個牢頭睡覺的只管睡覺,因此淳歌一路而來真叫一個暢通無阻。
“放我出去。”一個聲音從一個牢房的牆角傳出,隨後便又有一句弱弱的聲音響起,說道:“我不想死,救命啊。”
最重要的求救都顯得無力且虛弱,這種聲音大概就是那求救之人最大的聲響了吧,淳歌不由得擡眼望去,他的眼珠子瞬間就變大了,那是什麼牢房。
滿地都是人,衣衫襤褸連街邊的乞丐都不如,臉上的疤痕身上凝固的血跡,以及無助的呻吟。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整整四五個大牢房啊,合計足有五六十人。
“蒼天啊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一個靠近窗口的犯人,望着窗外那一片蔚藍,帶着些許哭腔,哽咽道。
淳歌佇立在牢房口,居高臨下看着那一批犯人。清冷的聲音,在幽靜陰森的大牢格外響亮。
“自助者天助之。”淳歌從腰間掏出了包粉末特地撒到牢房四周,眨眼功夫,這兒的空氣便舒服了許多。
所有人都聽到一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聲音,努力地睜開眼皮一樣,不遠處一個清瘦的年輕男子正站在門口,淡淡地看着他們。彷如是一種清新的力量,明明是黑暗的大牢卻有了一絲光亮。
“你是誰?”牢中的犯人並沒有急於求助,這些被關的日子裡,他已經有太多次的希望被現實無情的碾碎,終於他們再也沒有那份衝動了。
淳歌並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只是笑了笑,說道:“一個讀書人。”
牢中的人們這時才徹底絕望。原來又是個可憐人,真是可惜了淳歌這周身的氣質,到頭來也會向他們一樣落得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此處的牢房滿了,你到那邊去吧。”離淳歌較近的男子,連眼皮都懶得擡,他們這個房連個站的地方都沒了,更別說再添一個人了。
淳歌沒有移動腳步,心中確定了這羣比乞丐更加狼狽的人,便是這屆京城秋闈的舉人們,這些個倒黴孩子都是窮苦人家出生。父母都是地道的農家人壓根就拿不出銀子去贖人,這才一直被關在牢中,受了這般罪過。
“我認得你。”忽然牢中有一處稚嫩的嗓音響起,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小男孩,略微沉思後說道:“是你殺了當年的那個北夷,那個好像叫方宗禕的北夷。”
那孩子在四年多以前見過淳歌手刃方宗禕,從而回京的場面,雖然那時就只有八九歲。但也足以記着一輩子了。
“方宗禕。”小男孩身邊有一個年長一點兒年輕人,將自己的弟弟拉到了一旁,他弟弟本就是無辜因他受累被抓進來,這會兒不能讓弟弟闖禍。
“殺死方宗禕的是”牢中的人們一個個都因那個男孩的話活了過來。異口同聲地應道:“官淳歌。”
五六十人目光灼灼的看着淳歌,似是要將淳歌給吃了一樣,饒是淳歌這種波瀾不驚的人,也忍不住動容一下。
“正是官某。”淳歌扯出一個笑應道。
“你不是被關在天牢了嗎?”有人不解問道,整個有蘇的人都知道,當年那個轟動一時的六首狀元,行事不正被關天牢,平白地葬送了大好的錦繡前程。
“承蒙聖上恩德,官某有幸將功贖過徹查秋闈之案。”淳歌的話裡不乏客氣之意,做足了一個剛剛出天牢,瞻前顧後的形象。
牢中的舉子眼珠子一轉,官淳歌的爲人他們是有所耳聞的,雖然這人風評不怎麼樣但多多少少是個清官,並沒有貪污受賄的前科,還是可以信任的,再加上淳歌優待讀書人的事兒天下皆知,讓淳歌來查這件案子可以說是希望就在前方啊。
“既是官大人徹查此案,定是要給我等一個交代,否則我等絕不出這牢房一步。”這就是傳說中的蹬鼻子上臉,原先還是弱勢的舉子,自以爲是地認爲淳歌剛出天牢一定是求功心切,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讓淳歌做免費的勞動力,還能爲自己找回點面子,畢竟他一個舉人使喚淳歌一個六首狀元,足以讓他心裡平衡了。
“哼”淳歌嘴角一斜,心中冷笑但臉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和藹,溫聲道:“各位既然不願出牢,官某也就不勉強了,只是衆位切勿忘記,這屆的京城秋闈足足有三百多人,你們這纔多少不過五十餘人,且。”
淳歌刻意一頓,一字一句說道:“家境貧寒”
牢中的舉子最初還想逞強,但這一會兒,淳歌卻毫不留情的點明,他們這一幫人所利用的無非就是淳歌的善良,可人家淳歌壓根就不在乎這次的秋闈之案或者說淳歌本就不是個大善人。最爲重要的是,淳歌說得沒錯,他們都是些寒門子弟,老話常說,貧賤那就百事哀了,他們有什麼資格去要挾淳歌呢。
“大人莫非要見死不救嗎。”牢中舉子試探般問道。
“你們需要官某來救嗎?”淳歌哂笑道:“依官某看,你們的日子舒坦得很,竟還有閒情逸致去估摸官某的心思。”
淳歌這話一說算是徹底將他們制服了,明明看起來淳歌還沒有他們年紀大呢,可人家就是這麼的睿智,他們心中打得那些小算盤,淳歌是一眼就看出來了,整治他們那是沒話商量的。
“大人學生錯了,求大人救救學生,學生將來定當犬馬想報。”說着所有的舉子都強撐着身子磕起了頭,真真是此起彼伏啊。
“免了”淳歌轉身扔下一竄東西,說道:“官某不需你們的報答,還望爾等出去後,好生孝順父母,看看他們在府衙前爲爾等吃了多少苦頭。”
這些舉子在牢中將近半個多月,光是身體上受的折磨就不計其數,自然是不曾想到父母爲他們的奔波,經過淳歌這麼一提醒,各種想象便在腦海中成型,他們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氣力,抓起淳歌扔下的鑰匙,火速地開門,之後一窩蜂似的涌出了牢房,直奔府衙門口。
身爲知府的那人自然是不會錯過這一幕場景,他特意踱步到淳歌的身邊,不陰不陽的說道:“你放的可是趙大人欽點的犯人,你就等着被告到皇上那兒去吧。”這知府口中的趙大人便是趙賢,他這人與趙賢是同科進士,因此狼狽爲奸起來也是格外的合拍。
“哈,哈哈哈。”淳歌眨了眨眼,用一副‘沒文化真可怕’的樣子盯着知府,輕聲說道:“昔日官某身爲鬆城知府,府衙的開銷官某也算得上是頗有心得,敢問牢房的翻新的津貼,都去哪兒了。”
淳歌指了指知府的腰間,玩笑般反問道:“莫不是到了知府大人的腰包了?”
有蘇府衙的各種建設全是由朝廷統一發放的,其中有一項就是關於修築牢房的,雖然一年的補助少得可憐,但若是十來年的津貼一加,可就是以筆不菲的錢財。以淳歌目測,府衙的牢房沒有十年也有七八年沒修補過了,若是被人知道了這種事兒,那可是貪污之罪,蘇見豫平生最恨貪官污吏了。
“官大人說笑了。”知府被淳歌戳中軟肋,只能硬生生的吞下這口氣,否則淳歌告到蘇見豫那兒,最後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他。
“那官某放走的又是何人啊。”淳歌猶如貴公子般優雅地問道。
知府的嘴角狠狠地抽了幾下,老臉像橘子皮一樣,笑得一瓣一瓣地說道:“自然是該放之人了。”
“那便好,官某也算沒給府衙添麻煩。”淳歌點了點頭,作揖說道:“如此一來,官某便先告辭了。”
那知府強扯着笑臉將淳歌送到門口,客客氣氣地說道:“官大人慢走,慢走。”等到淳歌離開了府衙,這人才一甩官袍吐了口唾沫,嘟囔了句:什麼東西,便也自己進府了。
話說淳歌離開了府衙,便直奔刑部大牢,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秋闈案是因爲解元而起,那麼解元便是一個突破點。淳歌曾讓曾沉在翰林院拿出解元的考卷以及前十名人的考卷,他猛地發現,在前十名內,無論是林派還是陸派的考生,他們的文風都有相近之處,可以說是師出一門。
這樣怪異的事兒還真是前所未有但也只有淳歌能把握住如此微妙的線索,至於抽絲剝繭找出真相,這種事兒,還得先去看看這一屆的解元是個什麼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