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淳歌照常上班,哪知陸卿士差人想將他接到府中,說是有事商量。淳歌交代了幾句便隨着下人出門了。這幾日因陸卿士抱恙在家,淳歌前幾日去瞧過,只是今日陸卿士再找他就有些奇怪了。不管淳歌抱着什麼樣的心態,也不過片刻陸卿士的府邸便到了,淳歌被人領進陸卿士的臥房內。這倒讓淳歌受寵若驚,關係不到怎麼可能有機會在臥房與陸卿士相見呢,但淳歌卻越發奇怪。
衆人皆知淳歌與陸卿士是條船上的螞蚱,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有淳歌自己知道,陸卿士雖表面對他禮遇有加,可實際上淳歌畢竟不是陸卿士手把手帶上來的,隔閡那是切切實實的存在,再加上淳歌行事向來不與陸黨人商量,這就難怪陸卿士在心裡頭不將淳歌當自己人了。前幾日淳歌來時,陸卿士還是在客廳接見的,今日便換成了臥室,這也算得上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無論淳歌心中是多麼千迴百轉,當他見着了陸卿士還是得畢恭畢敬地作揖問好。
“蘇公身子可有見好?”淳歌順着下人指的椅子坐下,離陸卿士的牀不過幾步之遙,這個距離真令淳歌‘不甚榮幸’啊。
“人老了不中用,要不擢雨你給看看。”說着陸卿士便朝着淳歌伸出了左手。
淳歌趕忙上前接過那隻‘瘦骨嶙峋’的左手,坐在牀邊認認真真地號起脈來,不一會兒,他便將陸卿士的手放下,心中更是疑惑。京城有點人脈的人都知道。他官淳歌善於歧黃之術,這還是虧得林洎一通宣傳,然而陸卿士這脈象那裡像有大病的樣子,莫非陸卿士成心考究他,醫術?
淳歌笑了笑,果然老狐狸找他就沒有好事兒,這人的病想必早就好了,瞅那精氣神那裡是病入膏肓的人物。索性淳歌也和盤托出,無論陸卿士打得什麼算盤,他接招就是。
“大人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大人體弱平日裡還須得好好補一補。”淳歌接過下人遞來的熱巾帕,站起身來,將手擦乾淨了。纔回到位置。
“擢雨果真是誠實之人。”說着陸卿士捋了捋鬍子,在下人掀開被子後,踱步到淳歌跟前。說道:“老夫的一些下屬常說,你官擢雨是個滑不溜丟的魚兒信不得,但老夫這麼一試,你擢雨的人品如何,可就出來了。”
陸卿士都站着淳歌自然不能坐着,他微笑着起身,問道:“不知蘇公眼裡,子謹的人品爲何?”
“謠言止於智者,老夫是不信的那些話的。”陸卿士示意淳歌換個地方,他一邊走着。一邊說着:“今日若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爲老夫號脈,定會將病情說得天花亂墜。之後在乘機博取老夫的好感,可唯獨你官擢雨,實話實說,足以證明你心胸坦蕩,不會阿諛奉承。”
“蘇公過獎了。”淳歌有些不好意思地作揖,在他底下頭的剎那。他小小地翻了個白眼,不是他不懂得奉承人,只是他壓根就不用去奉承陸卿士,人家蘇見豫還好好地活着,他淳歌就不可能升不了官啊。
“老夫說的是事實,你啊,也得保持住。”陸卿士推開自己書房的門,坐到了主位上,淳歌自然是跟着坐到了一旁。
“子謹也就只有這點是可取的,自然是不能丟的。”淳歌口中之話雖是打趣,但他知道陸卿士的正題來了。
“難得年輕人中你是個明白的,你可知道老夫今日急急找你來是做什麼?”陸卿士端起了剛剛上來的茶盞,掀掀茶蓋準備喝茶。
“總不會是爲了證實子謹是個好人吧。”淳歌聳着肩,開玩笑地說道。
“你小子。”陸卿士茶到嘴邊聽了淳歌的話差點就吐出來了,狠狠地颳了淳歌一眼,說道:“老夫前幾日被皇上秘密召進宮去,說得就是你的事兒。”
“我的事兒?”淳歌來之前可沒有收到任何的風聲,他有什麼事兒。
“皇上要將你外調。”陸卿士這會兒變得有些嚴肅,仔細地端倪着淳歌。
“外調?”淳歌實實在在地一驚,脫口而出:“我可沒做什麼錯事兒,爲什麼皇上要將我外調啊?”
外調,從京城這個政治中心遷到別的地方,若是官居三品,那可能是升官,可對於他這個從五品的小官員來說,外調無異於將他的前途抹掉。試想一個五品官被調出京城,那裡還有機會回來啊,這無異於貶官啊,因此淳歌纔會這般驚訝。
陸卿士要的就是淳歌這個表情,他神神秘秘地說了句:“誰說外調就是犯了錯,若是外調個知府呢?”
“知知府?”淳歌眼睛一瞪,知府可是正四品大官啊,他狠狠地吞了口唾沫,說道:“真的?”
“假的。”陸卿士毫不留情的將一盆冷水澆下,說道:“原先皇上是想給你個知府噹噹,可是老夫幫你回絕了。”
淳歌心中暗罵一句,就你老頭多事兒,你算那根蔥還幫我回絕,但他那臉上還是做出一副‘我很理解’的樣子。
“多謝大人。”淳歌終於恢復到了平常的鎮靜。
“你不怪老夫斷你前途?”陸卿士倒是奇怪,倘使換成其他任何一個官員,因爲自己的一句話失了官位,鐵定是氣急了,可是淳歌卻顯得坦然許多。
“不滿蘇公,子謹自己明白,依着我這年紀就該按部就班地走,可是因爲種種原因,子謹已經走得快了些,假如再升官位,那就是揠苗助長了。”淳歌似是鬆了口氣,倒說出了分語重心長。
“對,那是捧殺,不利於你的發展。”陸卿士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瞧着淳歌,在權利的誘惑前還能從大局出發。這樣的人在有蘇可謂是鳳毛麟角,以淳歌這個年紀就能看透更是不容易。
“老夫本來還擔心你小小年紀就掌管一府會有所偏頗,現在看來是老夫多慮了。”陸卿士用上欣慰的語氣,畢竟他是淳歌這一屆科舉的主考官,照理說淳歌應該是他的門生,只是皇上賜了名號,故纔將淳歌歸爲真正的天子門生,但私底下人家還是將淳歌歸到他的門下的。淳歌能有這樣的眼界,他還是很高興的。
“蘇公的意思是皇上要子謹掌管一府之地?”淳歌沒有提早從蘇見豫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他心中也是驚訝,他從未打算離開京城啊。
“是啊,皇上本來是想讓你去鬆城當知府的,只是因爲老夫的建議才改爲同知。但鬆城的知府卻是空缺,你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吧?”陸卿士點着頭笑着,整一個‘你懂得’的樣子。
“沒有正職副職便是最大的。”淳歌是聽懂了。他要外調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只是他不明白,於是便問道:“我才進入翰林院不到半年,爲何皇上會想着將我外調啊?”
“是定山王。”陸卿士看着淳歌還是一籌莫展,便好心解答道:“定山王想讓皇上派人去掌管鬆城,說是原先鬆城的官員太過懶散,而鬆城又緊靠邊境容易給敵人鑽空子,這回的方宗禕便是從這兒繞進來的。”
“可這差事兒爲何會到我的頭上?”想他淳歌這是在京城又不是東南,這樣的大事兒哪裡輪得到他這個五品小官啊。
“鬆城是邊境離北夷近,沒有文官敢擔這差事兒。所以就落到你這個官大膽身上了。”陸卿士說到‘官大膽’這詞倒有幾分哭笑不得。
“官大膽兒?”淳歌頭一歪,他自己怎麼不知道有這個稱呼的。
“可不是。你可是親手斬了方宗禕的人物啊。”陸卿士也是在遠處親眼看着淳歌拿刀砍下方宗禕的腦袋,那嗜血的一幕,他至今不能忘記。
淳歌這算是明白了,這一切說好聽點就是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說難聽點那就是淳歌受到了文官的排擠,他們成心要將淳歌推到京城之外。陸卿士那些 所謂的理由藉口不過是一張好看的皮,裡面的無非就是爛了的根。歸根到底就是淳歌殿試時說得一番主戰的言論,開罪了無數的主和派,而主和派中以文官最多,這就是黨同伐異,現在正是秋後算賬的時間,即便是蘇見豫在此時也不能改變這個局面。
淳歌不動聲色,尷尬的笑了笑,說道:“大人可別提這事兒,我實在是羞愧啊。”
“你可別羞愧,到了鬆城要的就是你那股狠勁兒。”這下陸卿士端起了前輩的架子,說了些有的沒的,只是他卻忘了淳歌是什麼出身的。
淳歌打十五歲起就是東南的軍謀,東南的那幾場有名的戰役,哪個沒有他的身影。若是沒有他,就憑着官二伯他們,沒有個十來年,山匪還是滅不了的。所以說在軍事謀略方面,讓淳歌去做陸卿士的老師都是綽綽有餘的,只是淳歌保持着良好的態度,凜然是一個認真求學的學生。這更是激發起了陸卿士的演講慾望,於是乎淳歌就這麼愣愣地聽了一個下午,還在陸卿士那兒吃了頓晚飯,等到小旗子來接人了,這才慢悠悠地踏上回家的路。
剛出陸府小旗子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來:“大人,咱們前幾日不是來過一趟了嗎,今日怎麼又來了。”
“來吃飯啊。”淳歌算是明白了,這老頭就是賣淳歌一個面子讓他早知道自己的調動,說的大都是些廢話還做出一副虛僞的樣子,看來他主戰的想法真的得罪了一票的文官啊。
“啊?”小旗子可不懂淳歌在說些什麼。
“陸卿不過是提前告訴我,過幾日的官員調動,把冷了的飯在我這兒炒熱還想着讓我感恩戴德。”淳歌不由得一 ‘哼’,沒有他陸卿士的背後支持,陸黨的文官敢排擠他嗎,背後的事兒都做全了推給了蘇見豫與蘇佑啓不說,還要裝好人,真當他官淳歌是個傻的啊。
“大人要升官了?”小旗子挺高興的,升官是件好事。
“是啊,要升到鬆城了。”淳歌強壓住心中的憤怒,咬着牙切着齒,他從沒想過朝中的黨派之爭竟會這麼激烈,容不得一絲一毫的中立。文官武官分得門清兒,作爲文官的硬是要高人家武官一籌,只可惜淳歌到京城的時間尚短根基淺薄,這一次他算是認栽了。
沒過幾天聖旨便如約而來,在淳歌接旨後,許多官員都來賀喜了,只不過淳歌由一個前途不可限量的京官,調到了偏遠且危險的鬆城,這種喜事兒,是拿着真心來祝賀,還是特地來看淳歌笑話的,那可就說不準了。
但無論淳歌心中怎麼窩火,在人前他還是像個沒事人一樣該做啥就做啥,該上路,該辭別京城,他就踏上前往北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