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最後一縷霞光即將散去, 暮色漸漸籠罩大地。
幽靜的室內卻沒有點燈。
洛清淩坐在牀前,手裡的團扇有氣無力地搖着;她顯然正在走神,恍惚的眸光直直的盯着牀頭幔帳垂下的流蘇, 扇子早失了準頭, 一直對着不相干的地方揮動, 她卻渾然不覺。直到扇子越來越低, 扇柄碰上牀梆, 發出“當”的一聲脆響,她才驚跳了一下回過神,下意識地迅速扭過頭去, 看到榻上的男子仍然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不禁抿緊了脣, 眸光也愈發黯淡了下去。
團扇也懶得搖,乾脆丟到一邊;復又坐下, 雙手托腮,這回卻是看着榻上的人發呆。 wWW¤TтkΛ n¤c o
三天了,御醫說他很快便會醒來,卻爲何到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藍焌燁從崖底上來時,並沒有讓人覺得十分虛弱, 他甚至還扯起脣角, 衝她笑了笑;她卻一直盯着他仍不斷滴血的手臂, 指尖微微冰涼。
“真的受傷了呢, 還流了這麼多血——”
熹一雙明亮的眼眸睜的老大, 語氣卻怎麼聽怎麼不像是擔心,倒透着興奮, “誰這麼厲害,能傷得了我王兄?”
洛清淩有些無語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真的是他的親兄弟麼?
“王爺千金之體,神明庇佑,如此傷勢本不應有大礙。只是中毒之後,強催內力,導致毒氣上行;再加之失血過多,纔會有此刻的昏迷。服過解藥,這兩日注意不要讓傷口感染,很快便會醒來了……”
那個老頭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她這幾日就真的如同領了聖旨一般,白天喂藥,晚上搖扇,鞠躬盡瘁,任勞任怨;還會考慮他一直保持一個姿勢會不舒服,時不時的幫他翻身,婢女有她這麼盡心的麼?
但是她都這麼盡心了,他爲何還不醒?
她坐在牀邊,靜靜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醒來,又似乎是希望他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窗外的月色,清澈的叫人心悸,就如那夜那個人的眼……
紫眸中漸漸浮現煩躁的神色,心裡卻微微的有點兒……愧疚。
居然欠了這個人一條命。
他救你是應該的,若不是他,你現在也不會在這裡,那晚更不會被人劫持差點丟了性命。
但是他追出來救她了啊,而且還爲她擋了暗器,更加之,他這段日子以來對她還算不錯。
他那是貓哭老鼠假仁假義,你若因此便有了什麼想法,那才真是傻子!你……不會是真的有什麼想法了吧?
胡說!……她怎麼會有什麼想法!就算有,也是想着該怎麼殺了他!
那就趁現在啊,現在是多好的機會——殺了那個男人,用他給的匕首,放到他脖頸間,只要輕輕一推……
女孩猛地站了起來,似乎是覺得屋子裡有些憋悶,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快速走出了屋子。
——“如果我死了,你會爲我流淚麼?” ——
門重重闔上,那個人和那句話也一起被關在身後;女孩倚門而立,目光長久的望着天邊一角的明星,眼神飄忽不定……
……
“你也病了麼——怎麼才幾日不見,就瘦成這樣?”少年的語氣裡有絲心疼,看着面前女孩明顯尖消了的下巴,眼神裡的疼惜潮水般將她淹沒。
洛清淩疲倦的揉了揉額角,神色頹敗,“沒有生病,但是也快了——昏迷的人原來真有這麼麻煩。”
熹挑起一側的眉:“一直沒有醒麼?……”
轉過頭去,若有所思地看向緊閉的屋門,對面前的人道:“你先去煎藥吧,我進去看看。”
少年步入室內,反手帶上房門,慢慢踱到牀前,將目光看向榻上的人。昏迷中的男子躺在牀上,仍在一動不動,面容蒼白,呼吸微弱,整個人就如同睡熟一般,只是這一睡便是四天。
少年看了半晌,眸光閃爍不定,輕輕搖了搖頭,似是自語,“傷得這麼重呢……再不醒過來,外面的那位可要支持不住了……”
牀上的人無動於衷,仍然昏睡。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光芒一閃而過。
手中的茶杯緩緩舉起,便向脣前湊去,方要捱上脣邊,突然一失手,沒有拿穩,杯子竟然落下,整杯滾燙的熱茶便向牀上的人身上潑去……
洛清淩捧着煎好的藥出來,見熹已然站在屋外,手中端着一杯熱茶正在慢條斯理地細品着,她走到他跟前,“怎麼樣?”
少年低頭撥弄手中的茶盞,脣角微微翹起似乎在吹動茶葉,擡起頭時,一臉憂慮的神色:“王兄果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洛清淩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輕輕“哦”了一聲,嗓音有些乾澀。熹似乎有些不忍,頓了頓,又說了一句,“這點傷對王兄根本算不了什麼,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
“我沒有擔心。”
洛清淩面無表情,很快地打斷了少年的話,擡眼看他,“王府內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見有人追究?”
“怎麼追究?”熹的語氣中有絲諷刺,“外面的人只知道恭王爺這幾日抱恙,在府中養病而已,何來追究?”
洛清淩狐疑的看着面前的人,“養病?這事就這麼算了?”
“那要如何?難道要所有人都知道恭王和大殿下爲爭一個女人大打出手,而那個女人居然是冬湟的國師?”
洛清淩面上的表情瞬間僵硬,她微微睜圓的紫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手指下意識地扣緊了手中的藥壺。
“冬湟的國師在除夕那一晚的祭天禮後,和神器雙雙失蹤,這個消息想瞞也瞞不住的。這半年多來冬湟派人四處尋找失蹤的國師,有幾幅他的畫像也傳到藍煕來,這世上有紫色眼眸的人本已罕見,連長相都一模一樣,還不讓人生疑?怕是藍震煖也想到這點了,不然,爲什麼甘冒風險敢來恭王府劫人?他就是篤定王兄也不欲將此事聲張,纔會如此囂張的。”
明明端着很熱的藥壺,她的手腳卻越來越涼,洛清淩在心裡隱隱覺得熹的話似乎哪裡不對,但現在她完全顧不得這些,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她的身份被人知道了!
再看向面前的少年,突然無端的就在心底生出寒意,他的眼神澄澈,素日她早見慣了,此刻再看,卻覺得是別有用心。他伸手想幫她端住藥壺,她卻猝然向後急退了一步,紫眸警惕地看着對方。
熹看女孩這樣,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有些無奈地噘起了嘴,“就知道告訴你會是這個結果。本來想一直裝作不知道的,但是啊……”目光瞟向面前的人,眼神中有些受傷的神色,如同遭人丟棄的小動物一般委曲。
洛清淩抿了抿脣,將臉扭向一邊,“早就對你說過,要你離我遠點。”
“儘量吧——不過你要戴着這個。”
頸間一涼,有什麼東西掛了上來。洛清淩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胸前那掛月牙形的護身符,沒有擡頭。
“若一直戴着這個,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那日的事情了。今後可不要再離身了。”少年的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將一包東西塞到洛清淩手中,“把這個加到王兄的藥裡,他喝了後很快就會醒來了……”
面對女孩疑惑的目光,熹只是狡黠的笑了一下,“……我保證。”
……
洛清淩只稍微嚐了下那碗藥,五官便立刻皺成了一團。
這是藥該有的味道麼?熹給她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開始有點同情那個牀榻上的人了。
不過,良藥苦口,昏迷的人也應該是沒有感覺的,所以……
洛清淩手中的藥勺盛滿了藥汁,慢慢向男子的脣邊湊去;只是她臉上的表情和她正在辦的事情完全的南轅北轍,見到她這副表情的人絕對不會往好的方向聯想,連昏迷中的男子,臉色似乎都更黑了些。
……
平日就很難喂的藥這次更難餵了……
是錯覺麼?怎麼還覺得那個人連眉都擰起來了?
看着喂進的藥不斷從男子嘴角流出,洛清淩蹙起了眉,咬了咬牙,她將身子靠近,一隻手臂輕倚上男子胸膛,手腕揚起微微捏開對方的嘴,將藥汁小心地緩緩灌入。待對方完全嚥下,顫微微的藥勺再度送上,又一口……
兩人的身子貼得極近,對方溫熱的呼吸吹上她的脖頸,酥麻感一直傳到人的心裡。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安靜的他,沉睡中的藍焌燁面目平和,不帶絲毫戾氣,面孔乾淨得如同純真的孩子。洛清淩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男人的睫毛竟然這樣長,一點也不輸於自己的,一呼一吸間濃睫輕輕翕動,如同黑天鵝的絨毛。他的面孔原本蒼白,此時卻淡淡浮上些紅色,彷彿美玉中透出的隱隱血痕,凜冽又妖嬈。如瀑的黑髮隨意的散落在胸前,和她的糾纏,刺痛了她的肌膚。
呼吸,心跳,藥的香氣,汗的味道……
洛清淩的心跳得不正常地快,目光卻始終盯着對方脣邊殘留的一滴藥汁,移動不開,嘴脣也有些發乾。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離他越來越近,直到溼潤柔軟的物體觸到下頷,她才驚覺過來,被燙到似的迅速擡起頭,離開男子的兩片薄脣。
急促喘息,微微心悸……
洛清淩呆了半晌,直到意識到手中的藥已經快涼了,猶豫了一下,抿了抿脣,她還是再度俯身,將藥碗一併湊了過去。左手伸出輕撫上對方臉龐,去捏他的下頷。
黑寶石一樣深邃的眼眸猛然睜開了。
如此近的距離,洛清淩毫無準備,“呀”的一聲,手一抖藥碗脫手,“叭”的墜地,藥的香氣迅速瀰漫滿屋。
這個藥……真的很有效……
然後就是……原來昏迷剛醒的人也可以有這麼大力氣……
洛清淩倒在那個人懷中,被對方的手臂緊緊壓着動彈不得,瞬間空白的腦子裡反覆迴響的只有這兩句話。
慵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讓聽的那個人心驚肉跳,“好像有人在本王昏迷的時候,對本王做了不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