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要阻止她走出這門,除非如有神助。可神又在哪裡?正當忠心的丫鬟生出這想法時,園門被人推開,眼前頓時一片光明。原來世上有奇蹟,且真的有神蹟。
其實這位推門而入的只是一個兩條胳膊兩條腿的人,此乃楊三公子是也。茗玉頓時如獲大赦,腆着臉將人迎了進來後便退了下去。而對於九丫來說,此時最不想遇見的莫過於楊三公子。她自覺運氣不佳,平日他不會這麼早回府的,於是勉強扯了個笑道:“相公今日回來得早了些。”
“夫人去請爹回府時,我正巧也在,所以也跟着回來了。”楊宇桓說着走過來扶住九丫向裡走。
九丫本是要出院的,被他拽着轉了身子,卻不忘道:“那現在怎麼樣了,我去瞧瞧,你纔回府好好休息休息,我片刻便回來。”
楊宇桓低眉一笑,不待她掙脫便已將後攬在了她腰間,“你去瞧還能瞧不出事兒來。”
九丫早料到他不如茗玉好打發,心裡頓時有些不樂意,擰了眉便道:“那難道就由着他們?讓他們將六妹關在府裡?這是什麼道理,說到底她現在可是郡王妃。”
見她着急,他不由得一笑,硬拉着人坐在了樹下的軟榻上,“沒人說她不是。阿九,六妹的事,自會有人去計較,我們干涉多了弊多利少。”
九丫平日挺愛看他這幅雲淡風清的模樣,但此時卻覺得他那一笑實在可惡,什麼弊多利少,得失計較,她不愛聽,亦覺得全是藉口。她心頭如此想,嘴上自是停不下來:“趨利避害確是你們楊家的作風,不過不是我的。”
九丫向來執拗,楊宇桓哪裡攔得住她,只得任由她出了負俗園。爲了不再平添矛盾,他沒跟去,卻叫了大志前去伺候。然而因在負俗園耽擱了片刻,九丫趕到時,先前在前廳的人已經散了。問了知情的小廝,卻道六小姐已經回園子了。回了園子,倒不如說是被禁錮在園中。她,即使是身爲郡王妃,不過因爲夫家的失勢,便被逼斷了聯繫,這就是楊家一族得享百年榮華的方法。
再回到負俗園,已近了黃昏,九丫迷糊了一個下午,此時腦門已經有些發痛。大志遠遠地跟着,亦不敢靠近,直到見她回了自個臥房,才吁了口氣去向楊宇桓報了平安。
此時正在書房中寫字的楊宇桓見人叩門而入,忙收了笑,“回來了?怎麼這麼久?”
他自是擔心她,宣紙上徒有其形而無其神的字便能看出他整個下午都沒能靜下心來。大志點頭,答道:“剛剛纔回來,在府中轉悠了一個多時辰。公子,我覺得你還是看看吧。”
楊宇桓本已有些沉不住氣,聽他此番話,哪還待得下去,筆墨未收拾便出了門。
推門而入時,九丫歪在外屋的榻上,雙眼緊閉着,似已睡着了。他生怕嚇醒她,捏手捏腳走了過去。大概是睡得不沉,在他坐在榻邊後她向裡翻了個身,他索性躺了上去,想自後將她攬在懷中。但手還未伸過去,她卻又向裡挪了挪,讓他撲了個空。
“阿九,醒着?”他的頭埋在她發間。
九丫確未睡着,心裡有事時,就算能睡着亦是不得安穩。她微睜開眼,瞧着榻沿上雕的一雙比翼鳥怔了片刻才道:“若有那麼一日,我有損楊家的利益,他們會將我如何?趕出府去,還是用我換取一族的安樂。你……又會怎麼做?”
他一驚,只覺得隨着這話,他的身子也開始發涼,於是將抱着她的手緊了一緊,“若真有那一日,不管他們如何做,即便賠上性命亦護你周全。”
他的聲音不大,自耳中滑入她的心口,九丫雙眼微酸,忙睜大不讓淚流出來,“如今六小姐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心情,即便賠上性命亦不願待在府中。”
將心比心,抑或可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先賢之禮早已濫熟於心,可臨到處事時,卻忘了。楊宇桓頹然,翻身平躺在榻上,懷中的人亦轉過身來將頭枕在他臂上。他嘆了口氣,伸手拂開她散落在面頰上的青絲,淺聲道:“此事若是你我去找爹定會越幫越忙,倒可以去說服夫人。方纔你與我說的這番話,明日再與她講一遍吧,不過答應我,若此法不成,不能胡來。”
九丫闔着的雙眼睜了開,看着他微微蹙眉的模樣,心尖有些生痛。她其實是清楚的,他所做的一切,無不是時時考慮着自已的周全。比起楊繆繆對柴胡的情,他對她的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她卻問出方纔的話來。她向他肩頭靠了靠,開口答道:“好,若夫人這條路走不通,那此事我以後絕不再插手。”
晚風吹落最後一縷殘陽,夜幕之上一空星光,明日定有個好日頭。九丫望着窗外,終於放心地闔上了眼。
可是如此好的星光卻沒能閃耀到天明,就在當夜便下起了雨,次日起牀時,竟已有了些許冬意。楊宇桓早早地離了府,走前叮囑她有什麼狀況定讓人去六部尋他,九丫仔細地答應了他,他安心地出了門。
窗外的雨還未停,茗玉怕九丫着涼,翻出襖裙給她。這是前不久榮國夫人送來的,說是她身懷六甲,去年過冬的衣裳定穿不了了,便爲她親手縫製了一件。寶藍色作底滾了白邊,用白色絲線繡着芍藥花來,比起楊府讓製衣坊做的那些,九丫更喜歡這件。
衣裳往身上一套,整個人也精神了。茗玉一邊爲她理着袖口,一邊道:“還是夫人瞭解小姐的喜好,這色兒襯得小姐像……”茗玉沒念過學,想了片刻終於想到了一個很是貼切的形容,“像菩薩娘娘一般。”
九丫止不住一笑,正想問她自個與菩薩有何相似時,卻聽得“嘶”的一聲,只見袖口處竟裂開一條口子來。茗玉頓時一聲驚呼,帶着口腔道:“都怪奴婢不小心,定是太過用力了,這袖子怎麼就破了。”
面料也算是上等材質,哪兒能因用力就扯得破。九丫仔細看了一番,也沒看出端倪來,只讓她另找了一件換了上。大約是因爲今日有事要做,丁點大的意外,卻讓九丫心裡陡然生出了不太好的預感。她向來不相信感覺這東西,獨獨今日卻有些發憷。
剛到楊夫人院子時,九丫還心懷惴惴,不過在見到楊夫人時,她眼前卻如黑暗中照進了一縷曙光,頓時一片光明。楊夫人坐在暖閣內,手中握着一盞茶,茶已經沒冒氣了,想必是已涼了許久。九丫笑着走近,神色有些暗淡的楊夫人卻並未發覺,兀自湊着杯子喝了口涼茶。
“夫人,可要換杯熱的。”
九丫的聲音似喚醒了楊夫人,她這纔回過頭來,怔了片刻終於開口說了半日來的第一句話:“我琢磨着你會來,坐吧。”
因爲有楊宇桓的提點,加之楊夫人本就心情矛盾,九丫很輕易地便將其說服。作爲母親,楊夫人確是一心爲着楊繆繆,然而方法不同結果自然也不同。保其命,如今他們的方法興許可行,但心若死了,命又何從?“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正是此理也。
“夫人若寧可眼睜睜看着六小姐生不如死,那此法確是最可行的。”這是九丫的最後一句話,此後直到離開時楊夫人都再未開口,雙眼只盯着閣中掛着的一幅畫。畫中的人似是楊夫人自已,但因着筆稚嫩且有些年月故看不來明,只是落款處的一個“繆”字卻看得清晰,想必是年幼的楊六小姐爲母親畫的丹青吧,而畫中有多少記憶,也許只有母女兩人才清楚。
一連下了幾日的雨,天氣冷了許多。自回府後九丫休養得不錯,未到半月,肚子上的膘便見長了。她決定去府外走走,便領了茗玉回了趟李府。榮國夫人許久沒見她,很是想念,一邊幫她修補着前幾日扯破的衣裳,一邊拉她嘮着家常,時不時地還叮囑她注意身子。
“縫好了,換上試試吧。”榮國夫人很是賢惠,那袖子已看不出痕跡。
九丫應了聲,拿着衣裳進了房,正要關門,榮國夫人卻也跟了進來。“我自個來便可了,就算要人幫忙也有茗玉在,哪兒能勞煩娘。”她道。
榮國夫人一笑,牽着她的手入了房,“我們娘倆許久不見,爲娘可想與你多待會兒。”
九丫覺得也是,亦知榮國夫人早將自個當成了親生閨女,便點頭將房門合了。然而門一合,身後的人便開了口,“阿九,你可見過郡王?”
再轉過頭,見到的卻是一臉沉鬱的榮國夫人,她微驚,訥訥地答道:“見過,大約十日前。因爲近日的事,似乎不怎麼好。”
榮國夫人勾了勾脣,卻不似笑,“自然不好,如今全由着皇后一黨作怪,前日我想去見淑妃,卻被那些人千方百計地攔着。最後也只打了個照面,且還是被一羣人盯着。比起淑妃與晉國公,我這府中雖平靜了許多,可皇后到底埋了多少眼線卻是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