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如此直接,倒省去了她旁敲側擊。九丫走上前,一邊打開食盒一邊道:“你心裡早就清楚又何必問我呢?”
“我想你親口告訴我。”柴胡提高了聲調。
她心裡微沉,默了一瞬,纔開口道:“我們希望能助你坐上那個位置,這也是淑妃娘娘的意思。”
話到此處,他的眉頭總算微擰了下。“我記得你曾問過我,但我從未答應過。是不是我答應與否你們都會這麼做,逼着我坐上那個位置,才便於你們控制整個朝廷乃至天下。我不過就是你們選中的一個傀儡而已,與太子又有何異。而你們,與皇后又有何異。”
來這裡之前,九丫已經做好了被他罵的準備,且想過所有的可能,可絕不包括如今這種。她吸了口氣後道:“原來如今在你心裡,我便是這樣的人。那乾寧呢?又是什麼樣的形象?仁慈,謙遜,識大體?還是你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亦覺得他是最好的,因爲你不敢擔當那樣的責任。”
柴胡的臉有些發白,興許是這幾日沒得好眠,雙眼亦有些血絲,“是的,我便是這樣的人,所以我這樣的人又怎能成爲天下之主,即使不成爲你們的傀儡,也會成爲別人的。若不是老天爺發了關心,我如今依然在城前巷子裡廝混,什麼天下興亡與我何干,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但是大哥不同,他自打出孃胎就開始爲之奮鬥,治國之道他早已爛熟於心,他纔是真正的王者,我又有什麼資格與他爭。阿九,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已的位置,可一但站錯,輕則自損,重則禍及他人,這天下,我要不起,也不敢去禍害。”
他的話確有道理,比起乾寧,柴胡自然顯得遜色不少,可從前的他,何至於如此妄自菲薄。她還記得他曾說過能當大將軍,不過兩年,他已然忘了。“乾寧究竟給你吃了什麼藥?竟讓你變成這樣。每個人確有自已的位置,但誰又知道對與錯?難道乾寧就一定能成爲賢君嗎?未必吧。他一向好大喜功,天下會成何樣,亦是未知之數。”
他怔了怔,轉而卻一聲冷笑,“我們都是在猜測而已,是與對,興許只有老天爺知道。但我想說,即使我坐上那個位置,我亦會退位讓賢。”
常言道,強扭的瓜不甜。這個三歲小娃娃都懂的道理,九丫卻固執得不願去深想。
與柴胡的談話就此不了了之,九丫說服不了他,他亦然。走出醉仙居時,天開始狂風大作,想來是一場急雨將至。剛邁出院門,便有馬車使了過來 ,竹簾挑起,露出男子的半張臉。
“怎麼?沒能成功?”楊宇桓開口問。
她拉住他的手,上了馬車,向他身上靠了靠後才道:“何止,還險些被他說服。與乾寧待久了, 他腦袋也好使了。其實……若真讓乾寧得了勢,會怎樣?”
如此形勢下,楊宇桓臉上依然有笑意,“今日進宮,我去慈寧殿見了太后一面,她對我說的一番話興許與柴胡對你說的相差無幾。如今天下,能坐上去的人,他確是最合適的。乾寧爲君,也許會過於霸道,但有一點卻是旁人比不上的。”他說着拂了拂九丫發間的一支步搖,“看中骨肉親情的人,骨子裡還有着仁慈的。”
九丫眼角一揚,總算舒坦了些,“那便不用去忙活了嗎?”
他撇了撇嘴,想了片刻後答道:“半途而廢可不是我楊三公子的風格,一切便看老天爺如何決定吧。”
正如司天監所推演,登基大典這日風和日麗,是個驕陽高照的好日子。九丫晨起的時候,見着門房裡有隻鳥在嘰嘰喳喳地叫,看了老半天才發現是隻喜鵲。陪她一同在園子裡散步的茗玉很是欣喜,“這個時節能見着喜鵲實在難得,看來將有喜事臨門了。”
九丫正逗着菜菜玩耍,聽了這話,不禁笑道:“可別,再娶一房小妾進門,本夫人可受不了這樣的喜事。”
茗玉嘴角一抽,忙答道:“小姐,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意思。”
是啊,九丫自然知道,這府中有誰不知,今日新君即位,多少人言及這場變革取決於楊府的決定,如此一來楊府這幾位,加官進爵便成必然。然而又有誰知道楊家在此事上不過是爲他人做了嫁衣裳,當初若不是楊宇桓利用信陽的信任輕鬆清除皇后一黨,今日之事又怎會如此風平浪靜。可知皇后一黨在朝中操持多年,動起真格來,亦說不準勝負。
看了看升至頭頂的日頭,九丫微嘆了口氣,經過昨日的一番折騰,她尚且猜到,要扶柴胡上位已然不太可能。而乾寧若登基爲帝,楊家會遭遇什麼?今早她去醉仙居放柴胡離開時,他曾說過乾寧定不會做那種事。其實會不會,如今又有何異?
九丫愣神片刻,頭髮卻被菜菜一爪拽在了手中,痛得她立馬回了神。小傢伙已經半歲多,小身子硬朗得很,已不像幾個月前那般軟趴趴地,且喜歡纏着她。被兒子這麼粘着,她倒是很受用,但卻苦了楊三公子,爲了在她牀上爭得一席之地,他可是費盡了心計。但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亦有言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自從九丫回楊府後,楊三公子還沒有沾過她的衣裳。
想到此,九丫止不住彎嘴角,茗玉眼尖,湊過來便知道:“小姐,您看您最近紅光滿面的,哪兒還有人敢跟你過不去,就連府中那位也不能跟你匹敵了。”
九丫眉頭微挑,“嘴這麼甜,想要什麼說吧。”
茗玉立馬答道:“唔,沒有,我兩日後有些事,可能不得伺候您與小公子,不過只是一日而已,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是嗎?我怎麼聽說大志那日也告了假。”
茗玉笑得靦腆,卻也大方地答道:“他說想帶我去一個地方。”
將茗玉交給大志,九丫很是放心。大志跟着楊宇桓已有好些年,以他的能耐出頭是遲早的事,不過什麼事都得過完今日再說。此時的宮中,會是何種情形?
九丫愣了片刻,將菜菜交到茗玉手中,“過兩日是吧,今日幫我看會兒菜菜,我要去個地方。”
茗玉本是要問她去哪兒,但還未開口,人便已經起身離開了。
池中的蓮雖未見凋謝,但已現頹勢,再過半月,便只會剩下一池賤荷。九丫今日來見信陽,興許是因爲骨子裡對這個女人還存在着些許憐憫之情。雖然對自已,她手段卑劣,但對楊宇桓的愛,不存在任何的錯。
信陽依然住在負俗園,在這些小事上,九丫向來樂於體現自已的大方。推開園門,從前放在園子裡妝點排場的幾盞金漆宮燈已經都撤走了,除了門內守着的幾個小廝,園中顯得過分冷清了。循着花徑走進,許久沒見着個人,又尋了片刻纔在花籬下見着了信陽。
興許是未曾想到會有人入得園子,聽到腳步聲,信陽即轉過頭來,而看清來人是九丫後,更是雙眼瞪得老圓,只是先開口的卻是立在她身後的侍婢。
“你想做什麼?”侍婢一邊說一邊擋在了信陽之前。
見對方將自已當做瘟神,九丫也不惱,只坐在花籬下的石凳上,“公主,能與你單獨說兩句嗎?”
信陽雖咬着牙,但在猶豫片刻後,依然摒退了侍婢,“本宮是公主,這永遠都是事實,三夫人再不識得禮數,也是能記得本宮的身份的。”
九丫挑了挑眉,笑道:“自然記得,否則今日公主也不會依然留在楊府中了。”
信陽臉色愈發的白。自從被軟禁於負俗園中,她想了許多,如今的悲劇,也許該歸結於自已的不認命。而眼前的女人,則是她不想認命的根源。她,一個身份成疑之人,憑什麼可以比自已幸福。她與她的仇,早在當年的迦南坊已經開始,但何時纔是終結?
“你來此有何事?難不成還想報復本宮?”多日的鬱結,讓她沒了從前的底氣,不過死撐面子,還是能做到的,“你別忘了,本宮依然是公主,且依然是楊府的人。”
九丫今日前來並非空手,一向禮數週全的她特地備了些果點,她一邊打開食盒一邊客氣地道:“公主,夫人前日來我園子看菜菜時提及你近日食慾不佳,本夫人想定是府中的東西不合胃口。公主您一向是有自已的廚子,可近日來委屈您了,所以我特意捎了些宮中的果點來,都是昨日相公自宮中帶回的,您多少吃些吧。”
這話說得一腔好意,可偏偏信陽不領情,盤子還沒有拿出,便險些被她一掌掀翻,“你夠了,何必出言譏諷,更何況本宮還怕你在時而下毒呢。”
九丫嘴角陰惻惻地勾了起來,“我怎敢在公主面前班門弄斧,比起下毒我更願意一刀見血。”
大概是感覺到九丫話中的惡意,信陽微微顫了下,片刻後才從口中吐出兩個字來,“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