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早料到這結果,可心頭依然有些痛。她吸了口氣,終於平靜了些,“她怎麼死的?你是知道的,對嗎?”
他顫得愈發地厲害,直愣了片刻才擠出一句話來,“不知道。”
“不知道?”九丫咬牙,“你若不知道會爲她立牌位?你若不知道會對我這麼好?我從不覺得你對大小姐、二小姐有這樣體貼。這都是因爲你知道許多事,所以可憐我,對嗎?”
不過是猜測,卻在鄒淼的倉惶中得到了驗證。
“我真的不知道,阿九,今日你既然喚我一聲哥哥,那便求你別再問。”他已然起身,不敢再多說,隨即藉口有事便遁了,離開時還險些撞上房門。九丫喚了幾聲,他竟然頭也沒回。
只差一點便能套出他的話,可這一點也許是鄒淼心頭的逾越不了的溝壑,他爲何不肯說?還是不敢說?難道是鄒府動了私刑?九丫一個寒慄。便仔細想來卻又覺得不對,因爲白尹曾向她說過,在鬱章園時,鄒大人曾見過他,且說了一句話:我要讓你們在一起,也不得逍遙。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正覺得遺憾,身後的窗外卻傳來一聲笑。轉頭一看,頓時翻了個大白眼。
“我都說過不亂來了,你怎麼又總揪着我不放?”她負氣道。
外面的人已經推門而入,翩翩公子一身天青色袍子,青絲低綰,自有他楊三公子的風範。他走過來席地坐在爐邊,不禁在她臉上掐了一把,“今日還真不是跟着你來的,隔壁不是有詩會嗎?那謝公子非得請我,我不好駁謝太尉的面子,所以只答應過來看一眼,正巧見着鄒淼一路小跑進房,一時好奇而已。”
九丫撅嘴,也不去糾結他的話是真是假,只朝他挪了挪,靠在他身邊問道:“那剛纔的話,你都聽到了?如何感想?”
楊宇桓塞了顆栗子在她嘴裡,笑答:“那你可不能生氣。”
她瞥了他一眼,“誰敢生你楊三公子的氣,難道不怕像隔壁那位一樣?”
他不禁一笑,便開了口,“鄒淼這樣的人,若是認了理兒,是絕對不會動搖的,看他對人對事便知道了。所以他不願說的事,你再怎麼威逼利誘都不會有效果的。你呀,自欺欺人罷了。”
聽了他的答案,她垂下頭,心情難免有些悶,“我只是想在嫁人之前將這事兒了截了,也算……對公子有個交代。”
他搖了搖頭,“阿九,放不下的也許是你自己。”
她雙眼微挑,望向他。也許正如他所言,需要答案的只是她自己,因爲她覺得,這樣做纔是真的阿九。
從月初到月底的大婚,九丫一直覺得大半月夠自己玩了。可是幾場雪一下,她便懶懶地不願出門,近日迦南坊也沒什麼煩心事,這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便是過得舒坦。至大婚前夕,竟發現身子漸長。
楊宇桓前裡來看她,便聽她抱怨道:“再多等上一個月,只怕喜服都得重新做了。”
他頓時一樂,伸手摸在她長出些肉來的腰上,“我倒喜歡,這樣才能生出大胖小子。”
她瞪了他一眼,卻伸她的手在自己腰上游走,待他雙眼微顯迷離時,纔開口道:“啊,忘了告訴你,夫人讓我今夜去她房裡陪她,順便給我看她替我繡的蓋頭。我琢磨着丫鬟便要來了,楊三公子,您還是走好吧。”
楊宇桓雙眼一黯,差點沒將她直接丟到牀上好生教訓一頓。這一月來,他着實不容易呀,見個人要翻牆,真見到人了,她又千方百計不讓他碰。如今她這欲拒還迎的功夫已是爐火純青,而他這燒了一個月的火也已熊熊如炬。
看着他一臉的憤然,九丫先聲奪人,“是你自己不正經,難道還想賴我?”
兩人在房裡正說着,果然聽見榮國夫人遺來的小丫鬟在外喚了聲。她不禁一笑,朝他吐了吐舌頭,道了句“走好”便想轉身離開。楊宇桓咬牙,實在看不慣她這小人得勢的模樣,兩步趕上便將她拉了回來,隨即低聲在她耳邊輕咬:“你難道不知道不願讓人看到這情形的人是你嗎?本公子可從來沒在意過。”
九丫肋骨下那顆心頓時一沉,瞬間有種撈不起來的沉重感。她真的忘了,更確切地說是得意忘形。被他鉗着,她也不敢罵他。而門外的丫鬟偏偏走到門邊,叩門聲伴着她的呼聲響起。
“小姐,小姐,夫人還等着呢,您在嗎?我能進來嗎。”
楊宇桓適時一口吮在她的玉頸上,她抽了口氣忍住,且慌張地衝着外面的人道:“別……別,你且在暖閣等片刻,我馬上便出來。”
丫鬟應了聲,像是走遠了。
“片刻可不成。”楊宇桓笑道。
九丫十分後悔因自己挑起的這場戰爭,如今她只有求饒的份,“夫人還等着,求你了。”
楊宇桓見她一臉誠意,也不忍心再折磨她。深吸了口氣,鬆開雙手,“今日的賬本公子記下了,三日後一併算來。”
九丫心裡一寒,卻又慶幸解了眼前之困。她乖巧地點了點頭,整了整衣裳,拉開房門走了出去,但片刻又探回了腦袋,開口道了句:“楊三公子,回去記得洗個涼水澡。”
楊宇桓一惱,追上去時,她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他狠狠咬牙,料想着自己有三日的時間去琢磨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更好的懲罰她這一個月來的刻薄。
十一月二十八,黃道曰:宜嫁娶。
臨安城今日很熱鬧,自去年楊家大公子娶妻後,楊府再辦喜宴。
“你們還記得嗎?楊大公子大喜之日,有位姑娘爲他殉情呢。今日又輪到楊三公子大喜,會不會也遇上一樣的事?”某路人道。
閒話一出,便有人接了口,“會不會有這麼個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有許多姑娘爲之心碎。”
“也不知道這李小姐是什麼來頭?你們有聽說榮國夫人的女兒嗎?”
旁人都搖頭,“誰都沒見過,莫不是長得太醜不敢見人,所以才捂着。”
幾人說得正起勁,卻忽地見街口竄出一個女子來,險些撞上走在前頭的儀仗。衆人頓時一聲吆喝,笑了起來,“怎麼着,我們真說中了,又有人出來表明心意,要爲之殉情了?咦……怎麼拉下去了。”
有人和道:“喲,這可奇了,聽說去年爲楊大公子殉情那位最近被其納爲妾室了,不知道剛纔衝出來那位,會不會如此好命?”
又是一片大笑聲,而剛纔的幾句閒話聲音也不小,如此便一句不落地進了轎中人之耳。九丫聽得清楚,本想挑簾看看剛纔是誰家的姑娘,可走在外面的媒婆,忙止住了她:“新娘子,蓋頭可是不能胡亂揭的,否則就不吉利了。”
九丫一臉不樂意,可爲了“吉利”倆字,她還是忍了。
迎親之禮甚是繁雜,等到禮畢夜色已深。楊宇桓依禮去在外應客,九丫則被送回進了洞房。在媒婆的一番叮囑下,她乖乖地坐在了牀上,隔着蓋頭只能看見隱隱火光。與她一同進來的還有自李府帶來的茗玉,見媒婆一走,她便湊上來道:“小姐,剛纔姑爺特別吩咐說,你如果餓了,桌上有些糕點,讓我拿給你吃。”
“好啊,我還真餓了。”她幽幽地笑,覺得這楊宇桓倒挺體貼。
茗玉端來一盆糯米糕,拿了一個送到她嘴邊。九丫接過送到蓋頭下,咬了口,嚼了兩下卻覺得不對,這糕點裡夾了什麼。她忙伸手從口中取出來一物,竟是紙條,便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着一行小字:夫人且多吃些糕點,否則何來精力一戰到天明。
這筆跡自然是楊宇桓的,她又好氣又好笑,不由得“呸”了一聲,兀自叨道:“以你那酒量,挺過三杯再說吧,還想着洞房花燭,真是異想天開。”
隔着蓋頭茗玉並不知道她在幹嘛,只聽得她嘀咕了聲,免不了問上了一句:“小姐,您說什麼,您吃完了嗎?這兒還有些。”
爲了不讓丫鬟看見,她將紙條塞進衣襟中,接着又拿了一個,這次她直接將之掰開,抽出紙條,囫圇地一邊吞嚥一邊看着紙條上的。上面寫的竟是某個時日,九丫想了片刻,發現正是三日前。那一日,他說要她的賬記上一筆。
如此這般,一盤糯米糕竟然都下了她的肚,而塞在衣襟裡的紙條也鼓了起來,大多是她“欠”他的時日,部分是威脅恐嚇。吃最後一個糯米糕時,她打了個飽嗝。
“小姐,你得多餓呀,這一整盤都吃完了。”
九丫這才發覺自已快吐了,正想讓茗玉遞杯水給她,喜房的門卻在這時被推了開。
“喝,還沒喝夠呢,你……你們都不準走。”
聲音是楊宇桓的,如她所料。
扶着楊宇桓回來的一羣人中,只有楊攸的聲音九丫辯得出來。只聽他道:“弟妹,實在過意不去,三弟這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