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雲凌老將軍迴音的這兩日裡,宣綾靖並沒有再做其他的事情,每日只靜靜坐在宮殿裡看着她師父所留下來的陣法書冊。
而她所住的宮殿,也不是其他,正是她熟悉的欣沐軒。
滿宮皆知她是與皇上一起回來的女子,又被賜住欣沐軒,帝后當初所住的宮殿,同時皇上更是已經下令全宮,她之命令,等同帝令。
雖未表明她的身份,可如此看重之令,宮人絲毫未敢怠慢。
而慕亦弦倒是假模假樣地與朝臣周旋民間傳言之事,同時,亦是派出了重兵在外搜尋連安王的蹤跡。
弄得東淵朝局一派緊張。
可連安王莫名其妙的失蹤,讓朝臣不由懷疑是不是東帝顧及那傳言之事,早已暗中下了殺手。
雖有如此猜疑,但顧及東帝的殺伐冷寂,朝堂之上,倒也未敢徹底掀起什麼大的風浪來。
一時間,東淵朝局形成了兩派。
一派是相信民間謠傳,忠於禮教頑固不化的老臣,責問黑鐵衛暗令是真是假,要請連安王出來說一說先帝遺詔之事,懷疑連安王是着了東帝暗手。
而另一派,則是更在意國泰民,朝局安穩的朝臣,東淵才經歷了糧草匱乏的內憂,剛過數月,囤積根本尚不足,百姓尚且堪堪度日,國不可再經動盪。
故而,這一派皆是進言民間謠傳不可相信,此乃賊人有意動搖東淵安定之策,說不定連安王便是被賊人擒住,有意挑撥局勢。
兩派說法僵持不下,慕亦弦卻始終不曾表態,只道,“找到七皇兄,一切便知!”
而後,搜查連安王的人馬更是加了一倍。
慕亦弦只要下了朝,便直往宣綾靖所在的欣沐軒而去,用膳作陪,形影不離。
一時間,不止是欣沐軒,整個宮殿的宮女,都開始猜測這入住欣沐軒的女子的身份,更有謠傳紛議,皇上是否要另立新後了。
唯獨,除了仍在飛凰殿的李輕歌。
飛凰殿內,也有宮女在探討此事,李輕歌從旁經過時,恰巧被人問及。
李輕歌卻是神色複雜怔忪地搖了搖頭,並未多言其他,而後,提着一桶水,走入了供奉雲夕玦牌位的靈殿。
留下幾名宮女奇怪地盯着她走遠的背影,嘀咕道,“李姑娘今日好生沉默,你們誰今日做事懈怠了不成?”
另一位宮女搖了搖頭,“這兩日,都是李姑娘親自負責靈殿之事,甚至擦拭靈殿更頻繁了,哪有人能懈怠。難道是想念帝后了?聽說帝后曾對李姑娘有恩呢。”
“……”
李輕歌自是不曾聽到這些宮女的嘀咕。
她默默提着一桶水,走入了靈殿中。
目光難言的一一掃過整個靈殿的角角落落,這個地方,她已經呆了整整數月,熟悉每一方寸之地。
她監督、叮囑、提醒那些宮女認真仔細,不可因爲帝后已逝便有所輕慢。
她親自擦拭、清掃,只爲她曾說過,一定會報答郡主。
郡主那次相助,她成功藉助攝政王的勢力,將她的弟弟救出了李輕歌的魔爪,而後,東帝更是看在郡主的份上,對她多有照顧,甚至在郊外爲她與弟弟置辦了一處宅院。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託了郡主的府。桑莫曾經偶然提過,郡主曾讓攝政王護她周全。
她想報答郡主,可郡主卻身隕在了東淵那場大亂之中,她無以爲報,只能如此。
可在目睹郡主死後,東帝那般恍若心死的悲慼中,她竟然……心中悄悄生了那般不該有的妄念麼……
若非北彌長公主昨日的提醒,她恐怕還未意識到自己心中那一絲……小小的他念……
李輕歌一點一點親自將整個靈殿又擦拭了一遍,心中的起伏與動盪也在這一點一點的擦拭過程中,緩緩平和了下來。
她面色沉靜而溫和,亭亭如蓮,站在雲夕玦牌位前良久。
無聲,可她眉眼微動,似在無聲說着什麼。
最終,她恭敬誠懇地上了三炷香,才屈身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首。
……
飛凰殿的插曲,甚至是整個宮內的議論紛紛,宣綾靖俱是不知,或者說,不曾在意。
她這兩日研習師父所留下的陣法書冊的本意,本是想要翻看找找是否有解答阿玦身體異狀的類同記載。
故而,她並未像之前那般仔仔細細精雕細琢每一字一句,反倒是快速大略的瀏覽查閱着整本。
卻哪知,沒有尋到她想要的答案,卻是不期然在此書的後半冊裡,看到了一句話。
——武者有內息,陣者有陣力,陣術之力,陣至精通,無形卻有味,可辨何人之陣。
按此話所指,陣法術力,如此玄妙飄渺到幾乎無形的東西,竟然存在氣味嗎?
若是如此,如果她能達到那種境界,回憶一下當初那個竹林陣法裡的陣術是什麼氣味,日後只要碰到身懷如此氣味之人,便能知道誰是罪魁禍首了?!
宣綾靖不禁取出虎符陰鑑仔細端詳感覺了片刻,卻並未從她佈下的陣法中,嗅到任何氣味的存在。
而等她下意識地想要嗅嗅自己身上的氣味時,她的動作卻是不由自主猛地僵住。
腦海裡,卻是不可抑止地迴響起那幾句天真純粹的聲音來。
——“長公主,您身上的香味真好聞……和夕玦姐姐身上的香味有些像呢。”
——“就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呀……嗯,有些像雪花的香味。不過長公主身上的好像比夕玦姐姐身上的要清晰一些。”
這是當初在北彌偶然碰見連悠月時,連悠月所說的話。
當時,她和素鳶皆是以爲這是小女兒家內心純真單純的幻想。
可此情此景之下,在她偶然知道了這一句陣法術力有味之後。
雪花的香味……
她和阿玦身上氣味相同,而她身上的氣味比阿玦的要濃……
這幾句話,卻瞬間變了味。
宣綾靖心頭忽然生出一種極其荒誕的念頭!
會不會,連悠月當時所說的這個香味,就是師父這本書冊裡所說的,陣法術力的氣味。
因爲當初,本就是她在阿玦的身體裡,動用陣法術數時,自然仍是蘊含的本就屬於她的陣法術力。
所以,連悠月纔會感覺她與阿玦的氣味相同。
而當初,她在阿玦的身體內,陣法術力不如在自己體內時,運用熟練,流轉順暢,所以,連悠月纔會感覺阿玦身上的香味不如她身上的香味濃郁?
可若當真如此,連悠月怎麼會能夠嗅到陣法術力的氣味呢?!
宣綾靖眉眼緊緊蹙了起來,眸底幽光淺淺浮動。
就憑她如今的陣法造詣,都完全感覺不到所謂的陣法術力的氣息,只能偶爾憑藉簡單的陣法,感覺陣術源力的差異。
宣綾靖忽的感覺,本是天真單純的連悠月身上,竟也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可斟酌權衡片刻,宣綾靖卻還是感覺,連悠月一直以來的天真純粹,並非是假裝而來,而是發自於內心。
可思及爲何悠月能夠感覺到陣法術力的氣味時,她卻又無法給出一個推測。
不過,悠月對阿越師兄的喜歡,她卻是有所瞭解的。
之前,連悠月擔憂阿越師兄安危之時的那種惶恐不安、六神無主,更非是假裝。
她還是有一種無法細說的直覺,她相信,連悠月並不會對阿越師兄做出什麼危害的事情來。
頂多,只能算是有所隱瞞。這世間,誰又沒幾件不曾公諸於衆的事情呢。
正在宣綾靖猶豫是否要傳信提醒阿越師兄一句悠月的神秘時,伶顏剛巧從宮外回來。
伶顏此刻回來,自是北彌有回信了。
宣綾靖接過伶顏手中的信瞧了瞧,卻不由地怔了怔。
信上很是簡短,只有一句話,雲凌老將軍請長公主將雲姑娘送回北彌。
雲凌老將軍竟是什麼也沒說,只讓把阿玦送回北彌嗎?
“這是素鳶姑娘的來信。”伶顏見她看完,卻又遞上來另一封信。
宣綾靖再次接過瞧了瞧,這封信,卻是素鳶寫的雲凌老將軍當日看見她那封信之時的神情反應。
如同心死燈滅,暗淡無光。
信中,素鳶尤其提到一句,她似乎隱約聽見雲凌老將軍說,誰……贏了……
宣綾靖不禁眉頭緊擰,心頭滿是疑慮!
什麼贏了,阿玦的身死,又關乎什麼輸贏?
因爲竹林陣法的毫無線索,宣綾靖本就覺得阿玦的死不同尋常,如今,阿玦身體出現如此異狀,雲凌老將軍又有如此反應,更讓她覺得不對勁了起來!
想了想,宣綾靖還是覺得阿玦不能就如此簡短的送回雲府,讓此事如此作罷。
因爲竹林陣法一直查無線索,當初,她告訴雲凌老將軍的是,阿玦意外死在了那個陣法中,而那個陣法,是針對的東淵攝政王。
她本不準備告訴雲凌老將軍阿玦的死尚存疑慮,擔心雲凌老將軍再次神傷,可眼下,雲凌老將軍明顯有所隱瞞,而這被隱瞞的事情,似乎又事關阿玦的死因。
宣綾靖斟酌片刻,才眉黛微凜,帶着幾分涼意地道,“再傳信,告訴雲凌老將軍,阿玦死因疑慮。雲凌老將軍素來疼愛阿玦,總不會讓她白白枉死。”
“是。”伶顏領命又即刻離宮而去。
宣綾靖斂了斂眉眼,看着伶顏消失在視線裡的身影,眉眼間,漸漸浮現幾分堅定。
阿玦的死,她一定要查個明白!
無論關乎什麼輸贏,又無論雲凌老將軍接下來有何迴應,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