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成祈隨着驚楚和連安王追趕至此地時,所見的,便是這樣一雙彷彿浸了血,充斥着鋪天蓋地的殺意的赤瞳,跳躍在眸子裡的紅光,彷彿血液在燃燒!
而這一刻,這鋪天蓋地的殺意,全全是針對他而來!
聶成祈不可抑止地渾身一僵,只覺一股寒意頃刻間從頭到腳,透體冰涼。
可他不懂,明明只是轉瞬的時間,爲何,東帝竟對他有了如此不容錯認的殺意!
如果他不曾理解錯,東帝,應該是他生母的弟弟吧……
爲何,竟想殺他?!
可不待他有機會問個清楚,甚至在他剛剛站定的那一剎那,刺骨的殺意已經隨着寒冽的劍風直直向着他的脖頸而來!
慕亦弦鮮紅如血的眸光裡沒有哪怕一絲的猶豫,彷彿眼前所站的人,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而不是他四皇姐留於世間唯一的血脈。
這一刻,在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救活阿靖!
只要能救活阿靖,他可以揹負任何罪孽!
“東……”帝!
聶成祈駭然地驚呼了一聲,聲音剛逸出一個字,便被那冰冷至極的殺意生生凍僵!
好在慕亦弦此刻只有劍招,沒了內息,聶成祈竭盡全力的側身一躲,劍風擦過他的脖頸,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而他自己因爲地道的狹窄,躲無可躲,狠狠摔倒在地,再難躲避下一招!
慕亦弦從擡頭鎖定聶成祈到出招,不過在一息之間,連安王和驚楚尚來不及阻止,聶成祈便已經狠狠摔落在了地上!
而隨後,便是更加果斷地一劍,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聶成祈被濃濃的殺意鎖定地再難動彈,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顫動,帶着濃濃的不解,帶着沉重的驚疑,卻也帶着無可奈何的苦笑與認命……
他知道,他躲不開了,那近在咫尺的劍風,明明還未刺破肌膚,卻已經給他帶來了窒息的壓迫,可他心中,卻充斥着濃濃的不甘和遺憾……
不甘死在……親人的手中……
如若早知會是這種死法,方纔還不如不顧長……皇姐的執着,自裁於那凹縫之中,也許……也許還能讓皇姐有機會活着……
他躲無可躲,下意識地緊緊閉上了雙眸,隨着劍風刺破衣衫,冰冷的劍刃碰觸到溫熱的胸口,一股反射性地寒顫隨着切膚的痛楚,一同洶涌襲來!
下一刻,就是必死的結果了吧!
聶成祈心中一陣嘆息,也做好了心臟被貫穿的劇痛,可他靜候了許久,竟是除了胸口被劃破的微痛外,再無其他撕裂劇痛!
他猶疑不定地終於睜開了雙眸,卻見眼前,慕亦弦的身影僵立在他面前,頎長的陰影將他全全籠罩住,由他手所執着的劍尖正抵在他的胸口,淺淺的血痕順着劍刃滑動滴落,可那前一刻還瘋狂的仿若失去理智的紅瞳卻緊緊閉着。
他僵立在原地,彷彿失去了意識,可那單手抱着宣綾靖的舉動,卻安穩的沒有半點晃動。
怎麼了?
聶成祈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個疑問,正想問問驚楚和連安王,卻見那二人一臉的驚愕,比他更爲茫然疑惑!
“東帝……怎麼了?”
聶成祈忍痛地皺着眉,從慕亦弦的劍下躲過,扶着牆壁緩緩站了起來,可慕亦弦卻一直僵立在原地,再沒有其他舉動,竟是當真沒了意識!
前一刻還殺意獵獵,紅瞳如魔的慕亦弦,此刻安靜的讓他們統統覺得極不真實。
連安王和驚楚這纔回過神來,卻同時搖了搖頭,而後,卻又同時看向了另一處。
那裡,正是之前,聞人越突然陷入了發呆的地方。
驚楚還記得,當時他低喚了數聲,都不曾喚醒西殊太子的神智,便沒再理會。
可他更記得,剛剛他們追趕至此時,西殊太子尚還安然無恙,可一眨眼間,那人竟是半跪在了地上,而在他腳下,是一塊浸紅的土壤,泛着濃濃的血腥氣。
最爲關鍵的是,聞人越發生異樣之時,就是慕亦弦僵立不動的那一刻!
千鈞一髮,生死存亡間,一人毫無預兆口吐鮮血,一人莫名其妙忽然僵住,這才讓聶成祈得以存活!
驚楚和連安王剛想走過去扶起聞人越,卻見那人飛快擡了眸,琥珀色眸子裡竟是和慕亦弦一樣,隱隱泛着紅!
同時,那人急喝道,“別動!”
聶成祈、連安王和驚楚三人同時僵住,剛提起的腳不由得又緩緩收了回去,眉宇間的疑慮卻如同陰雲一般越來越重!
聞人越瞳孔中充斥得紅色,與慕亦弦那一種近乎瘋狂的充血並不相同,反而像是超負荷運功後的反噬。
同時,他眉宇微皺,神情冷靜,無端顯出了一股比之尋常更爲老練更爲穩重的凜凜氣魄,甚至,還有一股無法言說的神秘感,可同時,他眉眼間似乎又氤氳着一股濃濃的愁嘆與傷感,彷彿經歷了無數的春秋與歲月,沉澱成了習慣。
連安王下意識地眯了眯瞳眸,只覺眼前這西殊太子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可他細細探究片刻,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聞人越卻再一次神情嚴肅而認真地提醒了他們一次,“別亂動!”
而後,就勢盤膝坐在了地上,他閉上了雙眸,像是在調息休息,再無其他舉動。
連安王和驚楚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厚的疑慮。
可漸漸,他們竟是發覺那盤膝坐在地上調息的西殊太子,竟不知何時,和慕亦弦一樣,氣息平和,失去了意識一般。
在他盤膝坐下之後,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袖口翻落了出來,剔透明亮之餘,還有幾絲淺淺的紅痕遊走其中,而在那剔透的表面上,隱隱還刻着生辰。
連安王一眼便認出了此爲何物——皇族的生辰(身份)玉牒!
他們試探了喚了數聲,都遲遲沒有迴應,才叫他們確定了聞人越和慕亦弦一樣,都怪異地失去了意識。
若是桑莫在此,若是宣綾靖還活着,必然能夠一口道出眼前的情況——控心之陣!
沒錯,在外界天幕的戰星似滴血一般越來越殷紅、越來越急促的閃爍之時,在慕亦弦近乎瘋魔執劍要取聶成祈性命之際,一直不知爲何陷入了深思的聞人越乍然清醒了過來,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激活了控心之陣,直接將慕亦弦的心神攝入了陣法之中。
這才,形成了他們所見的,慕亦弦雙眸緊閉,一動不動,失去了意識的一幕。
而此時此刻,在連安王他們眼前失去意識的聞人越,正是進入了他所佈下的控心之陣中!
……
慕亦弦早在被攝入陣法的那一剎那,便感覺到了不對勁,可眼前的不對勁,去讓他那乾涸死寂的心都隱隱遏制不住的雀躍跳動,讓他不願清醒,讓他寧願沉溺其中。
因爲,在他眼前,他想殺的人不見了,可他懷中那失去了心脈的少女,竟是活了。
她笑顏如雪,清透純淨,她朱脣似火,豔豔動人,她明眸如星,誘人沉淪。
她安安靜靜地倚在他的懷裡,兩人的心臟貼在一處滾滾地跳動着,節奏漸漸合到一處,無比的默契而美好。
控心之陣,攝人心底所念幻化成形。
“阿靖,別再離開我……”他面色冷峻而霸道,將人緊緊扣在懷中,雙手發顫地越來越收緊的力道,直想將人揉碎在他的骨血中,讓她再無處逃離。
“宣綾靖”微微吃痛,卻笑得越發欣然與滿足,她伸手緊緊回抱住慕亦弦,嗓音輕柔而誘惑,“好,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就在這越來越沉醉,越來越美好的夢境中,一道冷冽的嗓音忽然傳入了其中,“東帝,醒醒!”
慕亦弦絲毫不爲所動,甚至置若罔聞,只越發執着地摟緊了懷裡的人。
來人,正是聞人越!
一進入幻境之中,聞人越瞧見那被慕亦弦緊緊抱在懷中的少女,眉宇不禁先是一愣,拂過一絲濃濃的思念與憐惜,隨後,才正了正神情,冷聲提醒道,“東帝,這是幻象!!”
“東帝,這是控心之陣!!”
聞人越一連提醒了三聲,慕亦弦才終於從懷中那少女的身上擡起了視線。
二人對視的那一眼,聞人越神情不禁怔了怔,因爲,慕亦弦的那一雙眼,瞳眸赤紅,透出一股濃濃的窒息與妖魔感,可卻再沒有半點瘋狂與迷失,反而是極爲清明的冷靜。
只一眼,他便知曉,慕亦弦早已知曉這是幻境,可他更可以篤定,慕亦弦竟是寧願沉迷,哪怕僅僅只是幻境。
而隨着慕亦弦視線的移動,他懷中的少女不禁也瞧了過來,那精緻的五官,與宣綾靖如出一轍,眉眼處的神情,在顧盼流轉間,更是無比神似。
明明知曉這是幻象,聞人越一瞬間,卻也是失了神。
他眉宇間,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微波,瀲灩流轉,似淳淳不絕的春水,悠久而綿綿,彷彿已經流淌了無數的歲月,沉澱着濃厚難言地憐愛與懷念。
如此明顯而露骨的深情,從未在聞人越眼裡出現過,彷彿要將他所注目的人,生生融化掉。
慕亦弦一瞬斂了劍眉,深邃的眸底,波瀾幽幽,探究的視線細細落在了這副神情的聞人越身上片刻。
良久,他神情寂然莫測,卻忽的,沉冽開口,“你不是他,你是……西帝?”明明是一個問句,卻被他說的篤定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