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木門聲響,宣綾靖這才發覺已經走到了正屋之前。
木屋內,正有一名侍衛悉心照料着昏睡在牀榻之上的桑莫。
而此刻,桑莫毫無知覺地平躺在木榻之上,唯有尚算平穩的呼吸證明着他此刻的暫且無恙。
慕亦弦揮退侍衛,侍衛身形一閃,便不知藏匿去了何處。
想來,在這小院四周,就如同這隱藏了身形的侍衛一樣,不知暗中正藏匿着多少侍衛護在周遭。
宣綾靖跟隨着慕亦弦踏入屋內,卻把素鳶攔在了屋外,擔心木屋之內會有觸發陣法的陣眼所在。
素鳶擔憂之色霎那溢於言表,與長公主先前所說的話,她都聽在耳裡,此地看着普普通通,但卻是暗藏陣法。雖說她並不擔心長公主會被困在陣中,但卻不放心長公主一人以身犯險!
更何況,還有那一心想要殺掉長公主的東淵在!
顧不得宣綾靖的制止,素鳶已然渾身警惕地跟着踏入了屋內。
宣綾靖無奈地看了一眼倔強的素鳶,也不再阻攔,反是靜下心神,仔細打量着屋內格局。
這屋內佈置十分簡單,以鏤空木雕隔成三間小室,中間類似廳室,有案几桌椅,左邊是間小書屋,放着幾件破舊的書簡布帛以及雕花茶案,而右邊,則是一架簡單的木榻。
若非先前所見那不受風力傾斜的炊煙,此地倒還真是像極了一處悠閒隱士之所。
而等宣綾靖收回打量的視線之時,眉心卻稍稍緊蹙了些,思緒亦是有些沉重。
這裡的陣,好生怪異,並且,隱藏的如此之深。
尋常佈陣,多是依靠山川草木或借金石器具之力,呼應天地星辰排布,佈下陣圖,引導天地之力。
大到當初她在北彌邊境所佈的葵天兵陣,便是將天地之勢借用到了極致,又加之十萬兵士之力,纔將桑莫與慕亦弦等東淵鐵騎不損一兵一將攔於北彌境外整整五年。
小到林間自然而成的天險霧障等,亦屬自然之陣。
可這一路走入,從小院到屋內,她竟是不曾看到半點陣圖的跡象,就好似,此地根本沒有多出分毫佈陣所用之物。
可若未加外物,此陣,又是如何佈下呢?利用原有之物?
宣綾靖眉眼愈發緊蹙,卻想不出一個頭緒來。
慕亦弦並不打擾她的觀察與思量,劍眉含鋒,瞳眸幽沉難測。
而宣綾靖警着心神,眸光一寸一寸掃過整個屋內,最後,卻忽然帶着幾分凝重的落在了那躺在木榻之上的桑莫身上。
眉心一跳,驟然沁出一抹寒意。
“殿下,你是說,桑莫現在被困在陣中?”嗓音如同染上了霧氣,有些溼涼的冷意。
“不錯。”慕亦弦點點頭,顯然聽出了宣綾靖的弦外之音,不待她繼續開口,便是接着道,“依本王判斷,此陣,極似當日竹林陣中,雲姑娘所提的控心之陣。當日情勢緊急,桑莫也不曾多與姑娘討教,後來曾翻遍古籍,確實在一本殘本陣書中尋到了此類陣法講解。”
聞言,宣綾靖心下陡然一驚,原來,桑莫與慕亦弦早已在暗中驗證過她那日在陣中所言之語!
“桑莫將本王強行送出陣時,也極爲匆忙地告訴了本王控心陣法四字。”慕亦弦並未察覺宣綾靖陡然的驚詫,繼續道。
慕亦弦的肯定,讓宣綾靖心緒陡然重重一沉。
控心陣法,以控制心神爲主,與尋常幻陣明顯不同。
尋常幻境,只是讓你眼前所見所想產生變化,實際上,不管是有意識或是無意識,入陣之人仍舊是在自己控制自己身體的行爲舉動,如若只是幻覺,甚至可以憑藉自身毅力強行脫離幻境,不管幻境內發生什麼,都不會對實際中的身體產生傷害,頂多是將人永久困於幻陣之中,直到耗盡人體精力。
而控心陣法,卻是直接拋棄身體,強行將人的心神拉入陣法之內,甚至如若你在陣法之內身受重傷,便會反饋於身體之上,沒有表面傷痕,也會反應出同樣的生理。
也就是說,如果你在陣內身受重傷,陷入死亡,明明是假的,你現實之中的身體也會陷入死亡。
類同幻陣,但卻比幻陣危險倍增。最大的區別則是,幻陣是身體也在陣中,但控心陣法卻是身體不在陣中。因此,幻陣尚可憑藉自身毅力脫離幻覺,清醒過來,甚至無需破陣都能尋到出陣之路,但控心陣法,卻必須破除陣法,現實身體纔會清醒過來,否則,就算你明知那一切都是幻覺,你也無法掙脫而出。
難怪,就連桑莫都會被困在陣內,久久未能清醒過來。
可此類控心之陣,明明早已失傳,就連她師父,也只能藉助藥物香料之類佈置出粗淺的控心類陣,這世上,還有誰竟然掌握着如此高明的控心陣法?
宣綾靖擰了擰秀眉,眉眼間俱是凝重,“殿下可能細說一下當日陷入陣中的情形?”
慕亦弦雖是不懂陣法術數,但在與北彌葵天兵陣對峙的五年中,也對陣法有所粗略的瞭解,加之那日竹林陣內的控心之陣,桑莫翻遍古籍,他便也對控心之陣有了些許瞭解,自然知曉此類陣法早已失傳之事。
所以,在桑莫將他強行送出陣後,他纔會急忙前去找分明有所瞭解控心之陣的宣綾靖尋求幫助。
此刻,宣綾靖分明有些凝重的問題,慕亦弦更是知曉事情輕重,立時細細道來。
“其實何時陷入陣中,本王也不太肯定,本王本是受邀前來此地,但從午時一直到傍晚,此地主人遲遲不曾現身,以爲被人戲耍,便趁着暮色回了城內,用完晚膳過後,突然,桑莫乍然說不對勁,好似陷在了陣裡,擔憂我們現實中的安危,只來得及叮囑一句控心之陣,便耗費陣術心血之力強行將本王送出了陣。”
聽及慕亦弦所言,宣綾靖神思越發沉抑下來。
如此聽來,根本不知他們是何時陷入了陣裡,竟然是無聲無息,倒不知桑莫是如何突然發覺陷入了陣法之中。
但可以肯定,他們定是在這屋內中了控心之陣。
就不知,這控心之陣,究竟是用的何種手段,竟能在無聲無息之中,讓慕亦弦和桑莫中陣而毫無察覺。
宣綾靖暗自思量,慕亦弦亦是在繼續回憶。
只是慕亦弦本就幽冷孤寂的嗓音中,更是多了幾分徹骨的冷厲,“本王醒來時,大概纔是申時左右,根本沒有入夜,而這小屋內正有黑衣人……意圖襲擊,危在旦夕,但他一擊不中便果斷離去,本王顧及桑莫安危,不曾多追,後來才喚來護衛照料桑莫,獨自回都相求郡主。”
說及此時,宣綾靖因着慕亦弦摩挲左腕的舉動而有些怔忪,更因慕亦弦嗓音中的深晦莫測有幾分猶疑。
慕亦弦的話裡,明顯有幾處可疑未明。
是誰邀請的他來此?此地有如此詭譎的控心之陣,分明就是請君入甕!可請君入甕卻勢必需要誘餌,那麼……究竟是什麼誘餌,才能達到請君入甕的效果呢?
還有,慕亦弦話裡那極爲短暫的停頓之處,他說及黑衣人時,明顯有不足半息的思量,依她對他的瞭解,那黑衣人,應該不止單單襲擊這般簡單,否則,慕亦弦會何會有思量的停頓?
但慕亦弦分明不願詳提,宣綾靖暗暗緊了緊心緒,才接話道,“那殿下細想一下,從進入這小院到你們以爲的離開之間,可曾有何異樣?”
慕亦弦星目微沉,閃爍着瀲灩的寒光,“不曾。”
聽聞慕亦弦的否定,宣綾靖愈發蹙緊眉心,“可有聞到什麼異樣的氣味?”
如若是需要輔以藥香佈陣,她倒是還有幾分把握,畢竟此類控心陣法早已失傳,她所瞭解的,俱是殘本古籍的零星記載。
“異味?”慕亦弦皺了皺眉,陷入了深深的回想之中。
良久,他纔有些遲疑地冷聲道,“大概在未時左右,本王似乎聞到過一股極淡的幽香,而且似有若無,而當日,桑莫卻說他並未聞到,所以,本王倒也不確定是否真有聞過。”
聞言,宣綾靖眉心微微展開了些許,慕亦弦武功出神入化,感官自是更比常人敏銳些,有些輔香本就無色無味,若非感官如同慕亦弦之類敏銳,尋常很難有所察覺。
而如慕亦弦此言,此陣,應是輔以藥香佈下的控心之陣,此類陣法,古籍記載已經極少,但她卻聽師父研究之時偶然提過。
及此,宣綾靖才微微點了點頭,接話道,“殿下所聞應該不是錯覺,據我曾翻閱的古籍上的零星記載,控心之陣傳至今日其實早已失傳,如今尚殘餘的控心之陣,頂多是各人根據殘星片段的古籍研究,藉助藥香之物,加上陣法之力,兩廂輔佐之下方纔形成。”
“而我們明明入了陣法範圍的小院,卻未入陣,其一,應是不曾聞到香味,其二,應是不曾觸動陣眼。典籍有云,入陣之法有三,一是最爲尋常,踏入陣法範圍則會陷入陣內,二是,通過關鍵陣眼入陣,三是,人爲控陣。”
此地小院之陣,就如同宣綾靖當日在平北郡王府庫房門前所設的一葉障目陣,必須通過關鍵的陣眼,才能進入陣中,否則,就算在陣法覆蓋範圍之內,也絲毫察覺不到陣法存在。
不過,失傳罕見的控心之陣已經先後出現兩次,此事應該不是偶然。
倏地,宣綾靖腦海中迴響起一句話來——
“我去送手信時,九伶樓回稟,那女子的蹤跡尚未查到,但若根據附近郡縣出入情況,有可能去了三處,一處是,即墨郡,一處是,鄴郡,還有一處……則是盛都。還有,東淵似乎也在追查竹林那處陣法相關蹤跡。”
這是當日素鳶回稟她的九伶樓追查手腕帶有紋印女子的結果。
再回想起先前入城之時,城門上那古樸的“即墨”二字,宣綾靖眼瞼微不可查地一顫,閃過幾分精銳的寒光。
看來,那偷“她”屍身之人,竟是藏在了這即墨郡中!
那麼,在此佈陣之人,與那在竹林中費盡心思偷取“她”屍體之人,應該——就是同一人!
此次出行本爲將慕亦弦牽制在東淵盛都之外,沒想到,竟然還有意外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