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率先反應過來,驚疑地看了一眼藺翔,忙得吩咐況太醫上前。
況太醫上前探了探,卻沉默地搖了搖頭。
而靜穆王與連安王也因着太后的冷厲吩咐聲而驚回過神來。
驚疑不定地看着堂中癱軟在地的藺翔,眸底都飛速閃過一抹不真實的疑色。
藺翔,竟然就這樣,死了?
他們費盡心思,甚至派出多少人在暗中截殺在外遊歷的藺翔,就這樣自己瘋了,然後死了?
輕而易舉的太不真實,好似他們所有的準備都成了笑話。
可他們卻不知道,藺翔爲何會瘋。
藺翔之所以瘋,是因爲卜卦反噬!
而他爲何寧願被反噬也要卜卦,卻正是因爲,他在牢中,就已經卜到了自己的死亡,無法逃過的死劫!
藺翔一生卜算天機,最終死在了所卜的天機之下。
而歸根結底,藺翔之所以會卜到自己的死局,卻恰恰,是因爲眼前暗室這一必死之局。
宣綾靖在無聲無息之中,所設下的必死之局。
正如藺翔死前之言,風水沙盤!
不是暗室外間這諸多暗藏的金銀財寶,而是裡間,那一架小小的沙盤。
那是,風水沙盤。
上一世,在她因爲慕亦弦的意外到來,甚至爲她而奪得東淵帝位,而放棄以自身爲祭,以東淵皇室之血爲引,欲要佈置的逆勢鎖龍陣後,師兄餘驚未定的勸阻她,不要犧牲自己。
而後,曾經告訴過她,利用風水之術,亦是可以達到她欲要鎖住龍脈的效果。只是,鎖龍脈,是立竿見影,而調節風水,卻需要時日累積。
她當日,並沒有那麼長久的時間去等風水影響氣運,便在接下來的兩年內,以雲夕玦的身份,呆在慕亦弦身邊,暗下,卻又以宣綾靖的身份,與慕亦弦博弈,爲北彌的復辟而艱難喘息。
但師兄當日偶然一提,她卻記在了心裡。
靜穆王府,星河池。
連安王府,樹。
府,九曲廊。
今日,這爲藺翔所設的風水沙盤必死之局,便是利用的這風水之術!
而這局,卻不僅僅只是藺翔的必死之局,更有一箭雙鵰的目的!
……
藺翔突如其來的死亡,讓整個暗室的氣息陡然再次凝滯。
可衆人的目光,卻因爲藺翔詭異的死亡,因爲那一句“風水沙盤”,而落在了小小的裡間。
看着那放置在中央的沙盤,所有人的腦海裡,都回旋着藺翔張揚至極的死亡之狀,一霎那,那明明毫無陰冷之氣的沙盤,在所有人眼中,都多了幾分詭異陰邪之氣。
太后更覺詭異無常,重重捏着手中暗藏的玉玦,盯着那風水沙盤,看着那裡面的三個小木片,心底寒意如霜。
藺翔!該死!
靜穆王與連安王更是面色鐵青,甚至不時閃過冷厲的疑色。
而慕亦弦卻自從以凌厲手段制止藺翔之後,便再無動靜,唯餘一雙沉寂凜冽的雙眸,幽沉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麼。
宣綾靖不着痕跡瞧過一眼那三人的面色,瞬間,便是懂了此刻的各人的心思,心底,驀然一聲冷哧。
這一切,果然如她預料。
那風水沙盤,衆人此刻雖不知是何意思,但單看靜穆王碰而吐血,就絕非好事!
而在那風水沙盤裡,有靜穆王,有連安王,有,卻獨獨,沒有太后與皇帝。
如此一目瞭然的針對,讓人不懷疑太后都難,更何況,此物是從藺翔的暗室裡搜出,而藺翔,一直都是聽命於太后!
但是,她的計劃遠不僅僅只是這樣!
目前這個程度的懷疑,並不會打破如今的東淵朝局的對峙。
她需要一場東風,吹醒這表面的一池靜水。
而這場東風,此刻,還未到。
必須要等。
宣綾靖將三人面色不動聲色收於眼底,太后更是不着痕跡地看清了靜穆王與連安王此刻的疑慮。
太后垂簾聽政多年,又豈會是無知之人,瞬息之間,便是看懂了此刻的情勢,更是有了和宣綾靖同樣的判斷。
這風水沙盤,明明連她都不曾知曉,但老三和老七,都在懷疑這是她的手段!
唯獨十五,完全探不出任何想法。
這種懷疑,根本不是一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就算她將藺翔推出,就算,真的只是藺翔所爲,可一旦懷疑在人心底紮根,就再難根除。
她扶持稚子登上帝位,諸王雖然不服,但如今,已經各方制衡,雖有暗爭,但都是相互試探打壓,不到必勝的那一刻,不會直接傾力動真格。
可一旦有人打破試探,露出利牙,這種暫時的平衡就會頃刻覆滅,開始風起雲涌。
而這風水沙盤,若是處理不當,則很有可能成爲打破局面,掀起動盪的一場開端。而今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這風水沙盤不知究竟具體有多大的危害時,將可能會在連安王與靜穆王心底掀起的驚怒生生遏制在如此的“小小”的猜忌。
將局勢仍舊維持在互相制衡互相試探中,而不是,互露鋒芒,爭鋒相對。
一剎那,太后心底便有了權衡!
“來人,罪臣藺翔勾結西殊,意圖謀反,更膽大妄爲,對東淵皇室大不敬,取其首級,懸於市井七日,公示各郡各縣,以儆效尤!”
太后聲含威嚴,鳳目挑厲,一掃沙盤,“這詭異沙盤,更是藺翔大不敬之物,即刻銷燬,以免我東淵皇室有何影響!令,請束賢寺高僧前來祈福,爲諸王洗盡邪祟,攬天地福祉!”
太后這番吩咐,對藺翔,嚴明狠戾,不含半點徇私,對諸王,恩澤厚實,顧慮周全,就連靜穆王與連安王眸底的冷厲鋒芒都稍有遲疑。
雖仍有疑,但卻按捺而下。
宣綾靖都不得不暗歎一句,太后能夠執政多年,絕非尋常後宮婦人,果有幾分恩威兼濟,權衡利弊的手段。
可她既然辛辛苦苦佈置了這樣一場局,甚至不惜親自溜出皇宮,只爲將這場局布得毫無瑕疵,讓人看不出端倪,又怎會讓太后輕易如願?
宣綾靖脣角緩緩劃開一抹弧度,伴隨着眸底一閃而過的精光,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暗室之外的漫天雨霧,她等的東風,該來了。
濃重的夜色,看不清絲毫,只能聽見急促噼啪的雨打聲。
就在候在暗室之外的侍衛聽從太后之命涌入暗室的那一刻!
急促雨聲裡,漫天夜色中,似乎,傳來一陣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
宣綾靖勾脣一笑,繼而,從那濃烈夜色中緩緩收回了視線。
緊接着,一道溫潤但卻難掩急促的嗓音沉鬱從暗室之外傳來,“屬下北曄攜祝勐,求見靜穆王殿下。”
尉遲曄,終於到了!這場東風,也該刮起來了。
聽出北曄話中的急促與凝重,靜穆王目光一凝,閃過一分沉抑,北曄絕非妄動之人,竟然在此刻求見,絕對,不是小事。
“進來。”顧不得太后的沉默,靜穆王率先出聲。
二人匆忙入內,尉遲曄更是不等靜穆王發問,一掃靜穆王脣邊殘餘的血色,滿是擔憂地急聲道,“殿下,祝勐剛剛匆忙回府,聲稱殿下命數有變,隱隱有暗星在擾亂殿下命數,事關殿下,屬下不敢耽擱,特來稟報。”
“什麼?”靜穆王震驚,顧不得其他,瞬間看向祝勐。
祝勐仍舊一襲黑色披風籠罩全身,唯有兩縷白髮從帽兩邊垂下,分外分明。
“殿下,屬下方纔偶然卜卦,竟發現殿下今夜命數十分怪異,時隱時現,不時變動,甚至顯示在西南方暗星動亂,危機閃爍,匆忙趕回府中,想告知殿下今夜切不可前往西南方,北曄卻告知殿下所去之地,正是西南方的天術府,屬下這才即刻趕來,護衛殿下,以防危機。”
天術府,祝勐話中的三個字,讓靜穆王瞬間頓住,雙目沉抑。
而此刻,侍衛們正欲拖出藺翔,毀掉沙盤。
靜穆王眸中冷芒乍然一閃,倏地看向那風水沙盤之處,聲沉如鐵,“住手!”
因着靜穆王這一聲喊停,連安王亦是迅速回過神來!
思緒飛轉,目光,卻越來越冷。
祝勐話中所指的西南方、暗星危機,莫不是正是指的這天術府的風水沙盤?
這風水沙盤,果然有貓膩!
連安王目寒怒燒,這一刻,竟是直接越過靜穆王,吩咐祝勐道,“你來看看這沙盤,究竟有何意?”
祝勐一愣,看向靜穆王。
太后卻眉黛一凝,又迅速恢復自如,並未出言阻止連安王的舉動。
宣綾靖不動聲色地暗笑一分,瞬間瞭然太后的用意。
太后本想在諸王不知道這沙盤究竟是何意之前,將矛盾控制在最小,又重施濃恩,安撫諸王憤怒,雖仍是嫌隙,但卻不至於不可控。
但如今,這沙盤毀壞之事,已經被人所攔,而祝勐的到達,更是註定了沙盤之事會被揭開。
而此刻,太后不加阻攔,顯盡坦蕩,反而是最好的應對。
靜穆王點了點頭,祝勐才走向那風水沙盤之處,侍衛見太后再無吩咐,立時全全退至門外。
隨後,祝勐僅僅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在場衆人心生信服。
他說,“這是……風水沙盤。”
只一眼,就看出了這沙盤的來歷。
他的聲音沙啞如常,明明聽不出絲毫情緒,卻尤讓人感到一抹凝重。
太后、靜穆王、連安王、甚至是慕亦弦的視線都隨着他那一句,而有所移動。
宣綾靖亦是訝異地循聲看去,卻在與尉遲曄視線飛速相接間,閃過一抹幽光。
尉遲曄脣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極淺的笑意,好似再說,一切盡在掌控。
而後,祝勐就近拿起了寫着靜穆王生辰八字與名姓的小木片,沉默地垂頭看了片刻,再開口,整個暗室的氣息乍然死寂。
“這一處沙盤所構風水,乃是按照靜穆王府星河池所建。靜穆王府地處優渥,風水極佳,而星河池,正是整個王府的風水交匯之處。通過星河池,整個王府靈氣四溢,交匯流轉,融會貫通,籠罩住整個王府,天地靈秀,福澤優渥。而這風水沙盤,仿造風水,建於此處,卻上罩天網,將此風水破壞殆盡。令這一處絕佳風水生生變爲了陰兇之地,反饋於實,長此以往,靜穆王府將再無天地福澤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