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玢低下頭。她還真沒往那方面仔細想過。自己冒失莽撞的行動,會連累到父母全家嗎?
“要是前幾年,我們也不會這麼害怕。”蘇令妤嘆道,“皇后身子康健時,心態舒暢,凡事看得開,對下面只會處處恩憐體恤。這人哪,病痛拘困久了,脾氣也大了。我們侍疾小心還好,要命的是太子,他哪會看人眼色低聲下氣?就這兩天,母子倆吵鬧過幾回了,弄得我們都戰戰兢兢。我還以爲皇后是因爲楊妃懷胎,看太子不順眼呢,你一說,又不是。”
“皇后都病成那樣子,太子怎麼還惹阿孃生氣?也太不孝順了。”魏叔玢皺眉。
蘇令妤嘆道:“對啊,我勸過多少次了,他就是改不了。就昨天那回,纔多大點事?越王送了他門客撰抄的新書到立政殿,叫我們得空給皇后念一念消遣。皇后本來挺歡喜的,上真師在旁邊,也就湊趣誇越王兩句,說他編書用功,連紫虛觀收來的醫藥書籍都一一借走去抄錄副本,認真細緻得很。對着娘說兒子兩句好話,這有什麼不行的?可太子聽見,就不受用了,橫空拋過來一句,說,表姐你那道觀快要成市井戲場了,天天見人去演雜耍百戲。”
魏叔玢噗地一笑,想象李承乾說這話時橫眉冷誚的神色,心說倒也虧他會用比擬。柴瓔珞也是個口齒伶俐的,那一對錶姐弟要是吵起架來,估計有得熱鬧。
“上真師說什麼?”
“上真師倒沒回嘴,可是皇后聽見了,立時生氣,罵太子對自己兄弟姐妹都這麼刻薄,這還是父母在的時候,將來可怎麼着?娘倆個那一頓吵鬧,唉……”
“苦了你們了,夾在中間左右受氣。”魏叔玢同情地拍拍蘇令妤手背,太子妃苦笑:“我還好,日常不言語只做事,上真師是躲都躲不過。皇后太子都愛拿她找碴,原本我還不知道爲什麼,聽你剛纔說,楊妃是在紫虛觀遇到的聖上?說不定就是這個緣故吧……”
“那也太不公道。上真師又不是有意給他們牽合,不過因緣湊巧罷了。皇后太子管不住自己夫主父親,把氣撒在她身上,這成什麼話!”
魏叔玢大不平,蘇令妤也有深有同感。二女站在杏樹下談了好久,戀戀不捨告別。魏叔玢忽又想起一事:“對了,後天大暑,是你的生日啊!前兩年我們幾個要好朋友都一起小聚給你慶生的,今年……”
今年蘇家第一小娘子成了東宮太子妃,又正逢國喪,置酒高會作樂是不可能了。蘇令妤也微笑搖頭:“我落到這般境地,還什麼生日,這輩子能不能有熬出頭的日子,都難說。得過且過,熬一天算一天吧。”
見她情緒如此低落,魏叔玢心中老大不忍,左勸右勸,又說後天想進東宮去陪她說話寬解一日——其實她自己在家也閒得難受——蘇令妤想一想,答應下來,叫她午後去東宮試試,那時她自己也許已經從立政殿回家了。
二女約定分手,魏叔玢自己準備些生日賀禮,又稟過父母。第二天忽然下起大雨來,雷電打個不停,震天動地大半天才止,她還擔心出行不便。又過一天,到了大暑正日,她出門果見街道泥濘不堪,就和她上次從東宮回家途中逃跑那次差不多。
這次雖仍然車行艱難,至少正大光明的不是逃家了……牛車慢悠悠地把她拖到東宮嘉福門外,她下馬驗籍入內,被內侍導引着剛繞過顯德殿進入後寢院,忽見一隊乘馬整束待發,而蘇令妤一邊由婢女服侍着披掛幕籬,一邊提着裙子匆匆走向坐騎。
一見魏叔玢過來,蘇令妤停步,二女行禮問候過,太子妃便抓着她道:“快上馬,跟我一起去紫虛觀!”
又出什麼事了?
魏叔玢也不及細問,扳鞍認鐙上了隨從牽來的坐騎,一隊人馬北上出東宮至備門,轉向西快步疾行。蘇令妤在馬上向魏叔玢述說緣故。
那天她從魏侍中府回東宮後,太子李承乾問問魏家情形,夫妻兩人難得平心靜氣說一會兒話,蘇令妤趁機又勸夫孝母,說到皇后有多不容易,一個口風不緊,將楊步搖懷胎之事告訴了李承乾。
她沒想到丈夫竟是不知道此事的——至少原不知道楊氏腹中孩子的爹是誰。
知道以後,李承乾臉色鐵青地出去安排佈置了一番,具體情形也沒告訴妻子。第二天下了場大雷雨,太極宮地勢低窪,雨前憋悶不透氣,雨後處處積水蒸溽,皇后越發不適,太子夫婦也在立政殿侍候了一整天。到今早又過去侍疾,卻聽立政殿的心腹侍人說,海陵王妃楊氏在昨天的大雷雨中產下了一個男嬰。
生就生吧,這不是遲早的事麼。但惹李承乾跳腳不快的是,昨日柴瓔珞一天都沒在立政殿出現,據聞是去尼寺給楊妃接生保命去了,更有消息說她是和越王李泰一起去的,奉的是當今天子的敕令。
從立政殿退下來以後,李承乾也沒回東宮,徑自上馬走了。蘇令妤記着與魏叔玢的約會,回宮剛退息一會兒,就有人報說,太子是往紫虛觀去了。她一想這事不妙,趕着也要過去勸勸,出門就遇到了魏叔玢。
這事確實不妙,魏叔玢也越想越心驚。二女都催馬疾奔,但路上又是水又是泥的,蘇令妤披戴的黑紗幕籬也頗阻速度,還是騎行良久,才遙遙望見紫虛觀門口的道幡。
魏叔玢輕車熟路騎到大門口下馬,忽聽“嗚”一聲,腥風黃影撲出,那肥獵豹阿豚又跑出來迎她了。
豹子顯得有些焦急,不肯讓魏叔玢愛撫,而只蹭腿繞尾地圍着她轉兩圈,又往觀內小跑幾步,回頭望望,似乎是示意她跟上來。這情形,象是它主人遇到什麼危險麻煩了似的……魏叔玢心下一沉,耳聽蘇令妤在問下人:
“太子殿下是否還在觀內?”
紫虛觀門閽確認了,二女便往裡走。魏叔玢在前帶路,牽着阿豚直奔觀主內室而去,卻在院門口遇到靜玄阻攔:
“魏娘子留步。上真師在內與貴客秘談,吩咐了不準人去打擾……”
魏叔玢微一猶豫,問:“是太子在裡面?他兩個……談得還好?”
“剛纔大吵大鬧一頓,動靜這裡都能聽見。”靜玄搖頭苦笑,“也不是頭一回了,應該沒事吧……”
魏叔玢心揪得更緊,手上皮索忽然一扯,她沒準備,一下子撒手滑脫了。獵豹徑自躥進門洞,向正房緊閉的門扇奔去。
“阿豚!”
畢竟是個野畜牲,這要是性急傷到了太子,那還了得。靜玄也給嚇了一跳,魏叔玢更無暇多想,與蘇令妤一起跑進院內。眼見阿豚已立起上身前爪扒住房門,她探身去抓豹子,腳下卻沒立穩,向前一撲一推,紫虛觀主房門豁然洞開。
房中一男一女,果然是柴瓔珞和李承乾。此時二人身形重疊仰靠在坐牀上,正在……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