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正嚼的胡餅還沒嚥下去,李元軌忽一下站起來,兩步跨到門外,問那來取餅的食肆博士阿七:
“你家店裡來了三個客人?可是兩男一女?女子是個胡姬?”
“呃……”見他氣勢洶洶,那博士後退了半步,“那女……女子戴着帷帽,小人沒、沒看見她臉面,不過應該挺、挺標緻……”
“阿沉!”李元軌扭頭一喊,小奴伶俐地鑽了出來,一手還端着那籮胡餅,另一手往案上錢笸籮裡扔了幾個通寶。二人打個招呼,隨那食肆博士行去。
他們要去的食肆,也在同一條街上,走過兩個路口就是。還沒進門,李元軌就聽見熟悉的高聲大嗓:
“……沒肉你開什麼鳥店!還敢掛‘應接便宴’的水牌?你家便宴就只上黃粥鹹菹?……”
少年親王嘆一口氣,循聲走入這家擺了不少食案的肆店,徑直走向自己的庫直衛士。那姓何的食肆主人背對着他,還在賠笑解釋:
“……千萬勿要着惱,今日不巧,午市客人多,店裡葷肉全賣光了。這咸陽渡街市肉鋪都一樣的規矩,過午不殺豬羊,都這個時辰了,現買也買不着鮮肉了不是?郎君要吃肉長力氣,廚下還有醃魚臘脯,一樣好滋味……”
楊信之還待跳腳,坐在他身邊的垂帷胡姬眼尖,先瞧見李元軌,連忙扯他一把站起身來。跟他倆一起出來追蹤的另一個吳王府小奴也忙不迭起身叫“十四郎”,只店內不好行禮,幾人會意而罷。
“有什麼上什麼,能吃就行,越快越好。”李元軌向店主人吩咐。後者年紀已不輕,開店日久自會看臉色,應喏着退向後廚。
周圍沒閒雜人了,李元軌才壓低聲音訓斥楊信之:
“叫你出來找人,性命攸關的事,你就只顧着吃!十七娘呢?你們晃盪一天了,有什麼發現沒?”
他們還是三人在一起行動,兩條牽出來的細犬正在一旁搶骨頭剩飯吃,顯然還沒找到被綁走的十七公主。楊信之有點尷尬地向府主一笑:
“十四郎別心急。我等也是整整一天沒吃頓象樣飯食,餓得狠了……不過也沒全白跑,有些收穫,有找着人的頭緒了!”
“那還不快說!”李元軌催促。
等着食肆送上飯菜的間隙裡,楊信之和胡姬粉堆交替敘說。原來他們在渭水南岸那私渡碼頭抓了茅棚裡的艄工,逼他駕舟送三人兩犬渡河,平平安安上北岸。但兩隻細犬過河後再嗅不出什麼,三人只能一路打問“有沒有見到帶着漢人少女的商胡”,收效甚微。有人指點他們“這附近的商胡大都聚居在咸陽渡小西市”,三人一合計,安延那帶着十七公主,不但要找個隱蔽的藏身處,還得照管小娘子的吃喝溫飽,去投奔相熟同族的可能性很大,於是一路奔了咸陽渡來。
進了小西市,還是挨街沿戶地問詢。漢人也罷了,胡商們對楊信之這長大漢子十分警惕不願多談。幸虧帶了粉堆,美貌少女溫聲軟話又言語通暢無礙,總算有些好處,最後是找到了一家珠寶鋪子,說是承接了“一箇中年男子帶一少女來訂製的首飾”,講好今天日落閉市前取貨。
“訂製首飾?”李元軌聽得發愣。安延那怎麼會有那好心,不,閒心,給他十七妹買首飾?
“就是隔壁那家珠寶行。”楊信之手指東壁示意,“我等也覺得不太對勁,可……找了一整天,只有這點消息似乎對得上。沒別的法子,先看看再說,我們也實在餓狠了……”
阿沉已將從那家胡餅店帶來的胡餅分給三人一起吃,幾條餓狼瞬間一掃而空。好在這家食肆也很快又搬出些粥餅菜餚,李元軌一邊吃着,目光不住掃視街上。
這食肆臨街的南面沒壘牆壁,是由一排木柱支撐屋頂,店內光線明亮,也更有利於招攬街上行人進店吃食。李元軌的坐位離東壁很近,他又着意聽着板壁那邊珠寶行的動靜,沒過多久,一個年輕嬌嫩的女子聲音就傳了過來。
這聲音應該並不是他十七妹,但……管他呢,先去看看再說。
一撐食案,李元軌直接從坐席跳出店肆上了街。急步跨到東鄰珠寶鋪門前,果然看到一個身材寬綽的男子與一個苗條少女正在往外走。
李元軌止步,尋思怎麼上前招呼探問,他身後跟出來的阿沉已冒冒失失大喊一聲:“十七娘!”
主奴幾人擋住了珠寶鋪出外的去路,這一對男女不得不停步,扭頭與他們對視。看得更清楚了,不但不是安延那和十七公主,男子甚至不是胡人。
寬胖男子脣髭淺淡,約摸三十多歲年紀,眉目疏朗,看上去還有點眼熟。那女子全身罩在一件黑幕蘺內,看不清長相,但身量比十七公主高了半個頭,年齡也應較大。
見四五個人身穿黑衣、腰挎橫刀、攢眉立目擋在身前,幕蘺女子驚叫一聲,將手裡的錦囊藏到背後。跟在她身後出店的一個小婢女也害怕地叫了聲,手裡捧的木匣啪一下落地。
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還沉得住氣些,橫跨一步擋在女子身前,開口道: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諸君打算搶劫我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