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張府報喪,二十六日,呂調陽等奏請奪情,二十六日當日,申時行入宮,二十八日皇帝下詔,撫慰張居正,但絕口不提奪情。
事情演化到如許地步,張居正父喪之事,已經牽扯到了整個大朝局,而其複雜詭異的程度,簡直是一本書也寫不盡了。
北京城,已經成了一個超級大漩渦,每個人都處在漩渦中心,不能自拔。
張惟功的車隊,卻是要在此時出發了。
整整三百五十輛大車,全部裝載着滿滿當當的麥子和各類雜糧,包括馬匹的豆料在內。當時,小冰期初顯端倪,北方各軍鎮自有的屯田已經開始逐漸減產,再十幾年後的萬曆中期,小冰期將會到達一個高潮期,那時候邊鎮缺糧會到達一個高峰期。
在萬曆末年到崇禎年間,遼鎮因爲是抗擊後金的第一線,軍餉充足而物資不足,物價自然是高的嚇人,至於後金掌握的瀋陽和遼陽等地,生產力不足,屠殺漢人,加上小冰期時期天寒地凍,一石糧食賣到十幾二十兩銀子都屬正常的事情。
現在軍糧只是在轉向惡性的道路上,惟功搞的這種大型貨運,一則是自己賺錢,另外也是要有改變明朝貨運能力不足的尷尬。
如果在幾個月前,他的雄心壯志暴露出來,將只能淪爲衆人的笑柄,現在事實擺在衆人眼前時,便是足以傲人的能力了。
這些車輛,全部是衆人前所未見的四輪馬車……皇帝的各式御車當然在其外了,每輛車,都是足足負重達四千斤左右,去掉四馬一路所需要的豆料和草束,加上車伕和助手攜帶的乾糧和雜物,每車抵達永平時,最少將有三千五六百斤的糧食運至,也就是說,每車有三十石糧之多,三百五十車,一次運糧超過萬石百萬斤,動員的人力只有數百人,這在大明,除了水運之外,完全是不可想象之事!
面對惟功等人的激動和驕傲,趙士楨卻是十分不滿:“其實如果滿載的話,應該是負重六千到七千斤,每車最少拉五十石以上,這樣才更轟動!”
趙士楨這陣子是最辛苦的一個,此時滿臉風霜,原本白白胖胖的臉也變的黑瘦了,兩手上也佈滿了繭子,和惟功相似,他這樣的人也是在“道”和“技”上達到了一定的層次,只是惟功專注的是殺人的武術,而趙士楨更喜歡自己眼前的這些東西,能將這些馬車由無到有,從設想變爲現實,這樣已經足夠叫他驕傲了。
事實上,張惟功也給了趙士楨足夠多的酬勞和尊敬,順字行上下,包括內部最核心的一羣人,現在都是對趙士楨口稱先生,而不以俗套的大人之類的敬稱,至於私底下的老趙,趙老頭一類的妄稱,那就屬於另外一種範疇了。
莊子,名人字畫,古董,一樣接一樣的送到趙士楨的手中,還好趙士楨也真的不負所托,眼前這些車,前後用鋼圈加固,轉向軸的設計
和製造十分精巧,車身加了很多精巧的設計,使之更牢固,下貨和上貨都很容易,甚至趙士楨連捆縛繩索用的小關節都考慮到了,還有裝工具的暗格,放繩子的底箱等等,車門,車身,車輪,樣樣都是智慧的結晶,可以說,在惟功不惜工本,召集了過千的優秀鐵匠皮匠木匠,提高待遇,用計件酬勞等方法管理起來之後,不論是速度還是質量,眼前這些馬車,就是這個時代大明手工業水平和設計製造水平的最高結晶!
“趙老哥!”惟功大笑道:“第一次遠行,我更關注的是及時,安全,有效的送貨到平遠,然後建立順字行在那裡的分店,在沿途的遷安,遵化等地,也要設立門店,等每隔數十里就有我們的補給點和維修點,每隔一個縣治府城就有一個分店時,我自然就敢冒險了。”
確實,雖然他很幸運的得到了這個時代最高技術人員的幫助,製成了這一批馬車,經過很多精巧的設計,不論是在承重還是在減震上,順字行的這一批馬車都把大明本時代的那些大車甩的不知道有多遠……大明的馬車,最大的不論是牛拉還是用的轅馬,都是最多負重兩三千斤左右,這種車,在道路上行進十分困難,車印深,走上幾回官道就毀的差不多了,兩輪車,轉向也困難,毫無機巧,根本沒有減震的設計,不論拉貨還是坐人,都是一種恐怖的體驗。所以,大運河纔是這個龐大帝國的生命線,沒有運河,明朝根本負擔不起建都北京!
而順字行的這些車,毫無疑問已經是大明科技樹上的頂端,現在惟功沒見過西方人的車馬,估計趙士楨這個天才手中做出來的,也未必會比同時代的歐洲佬差了。
一直要到蒸汽機發明出來,還有牛頓橫空出世,歐洲人在科技和工業實力上才把中國人甩的天差地遠,現在這個時候,綜合來說,兩邊相差不會太遠,真正的差距,反而是在軍事上。
別的不說,就以後世中國根本不會放在眼裡的西班牙和瑞典那樣的小國,這兩個國家,都不可能被建奴這樣的野蠻部落給滅國,絕沒有這種可能!
“好了,起行!”張用誠在馬上向惟功行了一禮,也是意氣風發的宣佈着。
這一次車隊出行太重要了,不僅是涉及賺取利益,和當地的軍鎮還有官府打交道的事,還有在選好的地址上改建房舍,派駐人員,順字行在薊鎮,平遠,山海關這三地,這一次全部要建立分店。
票號匯兌,貨物轉運,糧食運輸等各項生意,還有在沿這一條線路建立起一些招募和訓練基地的事,甚至是技術工廠……很多宏偉之極的設想,都是要在這一次來實施,就算不是一蹴,也非得打下牢固的基礎不可。
地方軍政,惟功不是太擔心。
他現在聖眷正隆,和戚繼光雖然沒有直接往還,但和吳惟賢的聯絡沒斷,和吳惟忠也有交情,有吳氏兄弟帶一下,融入薊
鎮是很輕鬆的事情。
遼鎮那邊,有祖家將的交情,就算無大助,也不會有阻力。宣府有馬帥,大同也是有馬家的勢力在,進入不會太費力。
再者,惟功做生意不會做一家獨吞的事,凡參與者,也會有一份紅利。器宇小的,生意肯定越做越小,在京城,順字行只能擠壓別人,這裡的大鱷魚不會選擇與人合作,要麼你吞它,要麼它吞你。在外,卻是可以用多種辦法引誘合作者,拋出繡球,會有人接,在京城是不可能的,惟功怎麼去拉攏朱崗這樣的侯爵,與其合作?
這一次出發的車隊這麼要緊,張用誠這個第一助手當仁不讓的要出發帶隊,馬光遠這個局百總也暫時從營中調出,負責統領一個旗的護衛商隊的衛隊。
馬光遠,寧夏衛人,自幼能騎,雖姓馬卻並不是回回,但也精通回語和蒙語,原本是寧夏商人世家,見識廣博,後來隨家族至京,不幸生意做倒了,其父貧病而亡,族人捲了所剩不多的錢財跑回寧夏,馬光遠當時十四歲,若不是遇到惟功,他此時是何模樣,很難想象。
現在近三年時光過來,當年的少年已經身量長大,接近十八歲的年紀,此時策馬來回,帶着麾下一個旗的弟兄,將長長的車隊護衛的十分森嚴周密。
雖然在腹裡地方,但順字行不可避免會送糧到邊境靠近長城防線的地方,越早在這等事上用心,記錄下起行前後的種種經驗,對將來的事情,都會有極大的幫助。
“光遠,糧食出手後,便可拿銀子到口外去買馬,不必隨車隊折返,由口外門店的人,協助你將馬羣帶回即可。”
“是,屬下知道了。”
馬光遠天生豁達樂觀的性子,雖然身負重任,也並不緊張。此次運糧,預計每石利在五錢,加上購買的往返的方物土貨,利還在去時三倍,還有可換取的鹽引也可獲利,一次來回,利在兩萬以上,這筆銀子,可以中等戰馬四百匹左右,以馬光遠剛會走路就上馬背,剛會說話就已經在家族帶領下和北虜和回子們買馬買土物,討價還價的全套本事,還真的是不怎麼把這件事看的有多難。
“大人放心吧,吾等走了,請多保重!”
張用誠是知道京城風波惡的,其實這一次馬買送糧的事,朝野中知道的人不少,他很是勸了惟功一番,既然現在營中訓練正常,馬匹到來之前訓練大綱照例進行便可,而惟功可以拿這件事當藉口,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遠離漩渦,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趨利避害。
但惟功謝絕了這個頭號心腹的勸說,執意留在了京師。
他現在並沒有真正的見解和看法,但他明白,這樣的大風潮裡留在京城,增長見聞,見各方勢力出手,那是何等難得的機會,自己這一生,怕也遇不到第二回了,這樣好的學習機會不看不學,遠遠避開,這太浪費了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