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捏捏眉心,天氣很熱,眉宇間有一股溫潤之感,雖然屋子很涼快,門窗大開,還架着天棚,一棚的綠葉垂落下來,葡萄也是一縷一縷的掛下來,但畢竟白天還是很熱,議事久了,汗透重衣,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公務就要有公務的樣子,他總不能穿着小褂子見這些部屬。
待張用誠等人離開,唐瑞年趕緊招呼幾個丫鬟進來,端着涼水,毛巾,冰鎮的西瓜等物進來。
“老唐,你這是要把我慣壞了。”
“大人身負重責,這一點享受算什麼?”唐瑞年先是打了一句哈哈,接着卻是難得的正色道:“大人,從萬曆三年我跟你到現在七年多了,這一路過來,實在是感慨良多。”
“老唐你轉了性了……”惟功一邊換衣服,一邊看着替他拿衣服的大丫,一邊是遞毛巾的福兒,他先笑着對福兒道:“你怎麼還來我這裡做這些事?還有幾天就是正經的朝廷的夫人了,皇帝都沒有叫人家夫人遞毛巾把的道理。”
“大人若不叫服侍,我也不嫁張用誠了。”福兒眼圈一紅,道:“沒有幾天伺候大人的日子了,就叫我做些事吧。”
“好吧,隨你。”
底下這些丫鬟,因爲大丫已經許了惟功,縱是對惟功有些不該有的想法,亦是打消了去。不過福兒等人,想必倒不是完全的兒女私情。挑她們進來,都是好人家的女兒,不過也是窮苦人家,要不然也不能叫女兒來當人家的丫鬟。現在在這府裡,吃住均好,穿亦好,惟功對她們又從來不擺架子,雖然相處時間只有幾個月,但這些小姑娘對惟功倒是都有深厚的感情,這一下福兒的表現,就是有些捨不得而已,倒不是她不喜歡張用誠。
惟功點點頭,女兒家的心思他就不去管了,當下轉向唐瑞年,笑着道:“你感慨個什麼勁?”
“我們當年的事不提了,連福兒她們都知道。只是略算一算,從萬曆八年到現在,大人往舍人營和遼陽鎮裡填進去的銀子少說三百萬了。剛剛任磊說順字行到年底還能提三百萬來,我就感慨……這銀子可是大人你的啊。京裡勳貴,我也見多了,只見石頭裡熬油賺錢的,小百姓蚊子腿上割肉的伯爵我見過,大人這樣的拼了命賠錢的,還真是頭一份。”
“哈哈,你老唐就想這個?”
“嗯,我有些不明白,大人圖啥啊,這天下到底是姓朱的,大人雖然是與國同休的勳戚,也沒道理賣力到這種地步?”
“嗯,你能這麼想,還是有進步的。”
惟功點點頭,他換了一身衣服,用冷水擦了身子,拿起一塊冰鎮西瓜啃了兩口,全身都舒爽了。
一羣丫鬟也沒走,楞楞的看着惟功和唐瑞年,在她們眼裡,一個月奮鬥的無非是二兩月例,這是丫鬟的最高成就,而眼前這位嘴上還沒有長鬍子的青年勳貴,已經賠累了好幾百萬的銀子來搞遼陽鎮,很多人已經在腦海之中盤算這幾百萬兩,是不是能堆的比房子還高,或是比一座小山還高?
“人生在世,不光是銀子的事,還有理想,志願。我的理想和志願是什麼?”
“天下清平,肅清外
虜,封狼居胥?”
“嗯,對了。”
惟功點點頭,笑道:“大明天下,非得翻天覆地的變化一下不可。能使天下按我的心意變個模樣,比我賺個金山也叫我高興。當然,銀子我將來肯定會有,順字行怎麼說都是我的產業,現在拿些出來,無非是啓動之資罷了。”
“大人的格局,實非屬下能揣度一二……”
“得了,甭再拍馬屁,趕緊滾出去,叫王國峰進來。”
“是,屬下告退。”
唐瑞年捱了一罵,反而全身舒爽的出來,他出來之後,示意王國峰進去,然後回到自己總務處的公廳之中。
裡頭已經等了好幾個人,頗有幾個權重的大人物在。
“大人是怎麼說的?”
“大人說,大明天下,要掉個個兒。”
“哦?真的?”
“嗯,大人還說,天下政治清明,百姓富足,鎮平外夷,這就是他的夙願,比賺銀子叫他感覺愉快的多。”
“呵呵,這就對了。”
“果然大人有大志向。”
“我等是大人從泥途中……他孃的,其實是從糞堆裡拔拉出來的,大人想什麼,我們就做什麼,大人暫且不方便做的,我們要想着先替他做起來。”
“嗯,就這麼辦,我等隔五日聚會一次,反正我們聚會小飲,別人不會看出來什麼。”
“小心王國峰便是。”
“國峰人不差,只是做的事就這般差事。”
“他還罷了,督查局纔要小心。”
“我說你們怕個鳥毛,我們是替大人做事,縱查到了,大人還能砍了你們腦袋不成?”
“這廝雖直,說的也不差,就這樣辦吧。”
衆人一直小聲計較着,最後達成約定,每隔數日,就由某一個出面牽頭,聚會商量事情。在平時,就會設立一些目標,然後大家一起去做,最終的目的,當然就是幫着惟功,達成他的心願。
“大家同飲這一杯!”
唐瑞年是個詼諧幽默的人,不過此時臉色也是一片鐵青,他的房中,照例有酒,總務雜事很多,有時候要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枯坐無聊,有些人也不便到外招待,這裡就是備了好酒,小飲怡情,十分方便。
此時他倒滿了杯子,各人都是將杯子端起來,每個人的神色,都是一片鄭重之色。
這些人,要麼是營主官,要麼是司主管,出去都是響噹噹的威震一方的角色,不過有一個特點,就是全部是惟功心腹中的心腹,此時滿聚一室,不論派別遠近親疏,卻都是舉起杯來,互相對視一眼,接着便是一飲而盡。
一切,已經是盡在不言中。
……
……
王國峰進來的時候,大丫等人都退了出去。
在特務這一塊乾的久了,王國峰身上的陰沉之氣也就越來越多。
這也是難怪他,手下全部是犯罪份子,精於騙術的都能編成一個旗隊,還有溜門撬鎖的,柺子,騙子,拍花子的,察顏觀色的喇虎,會炮製蒙汗藥的醫學界的另類高手,還有山
東過來的響馬,海上的從良巨寇……他的部下,編出來一個千總部,多半都是這樣的貨色,是人渣中的人渣。
帶隊的軍官,倒有不少是出於舍人營和遼陽鎮的,現在也不停的在往軍情司補人,特科總隊,
現在倒是大部份是正經的職業軍人了。
更多的原軍情司人員則越發隱秘,他們更多的是戰鬥在廣寧和寧遠這樣的地方,更有一些,深入女真地界去了。
“大人。”
王國峰進來,簡單的行了個禮,緊接着便道:“大人,有一個人,新近從京師來到遼陽,剛到遼陽城就主動和我們接了頭,我想大人應該要見他。”
這麼一說,惟功當然極感興趣,問道:“來的是誰?”
“原本的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遲子凌。”
“是他?不要叫他來,在哪裡,我去見他。”惟功點點頭,笑道:“看來是我那個好大哥不給人家活路了。也好,到我這裡,正好用的上他。”
惟功頭腦反應之快,也是叫王國峰十分敬服的,當下轉過身去,吩咐跟來的隨員,預備和侍從室的護衛們一起陪惟功出門。
遲子凌的前來,其實也頗有戲劇色彩。
雖然惟功和遲子凌是舊識,而且頗有交情,不過軍情司經過慎重的審覈之後,王國峰才決定上報。
……
……
遲子凌出京時,幾乎就是蕭然一身。
他的家屬,被他送到保定,在一個世交家中暫居。特務系統的內部是沒有多少溫情的,遲子凌這個鎮撫,按制可以直接向皇帝負責。
事實上,有權的鎮撫官,聲勢甚至不在弱勢的錦衣衛指揮之下。
不過,現在一切都是被張惟賢給籠罩住了。京裡的錦衣衛系統已經被此人梳理一清,劉守有在位時,大家各司其職,錦衣衛並不出彩。但張惟賢掌握大權之後,事必躬親,開革仗責毫不手軟,一邊藉着整肅排除異已,一邊也真做了不少實事出來。現在錦衣衛的聲勢已經重振,雖然和嘉靖年間是沒得比,也非萬曆早年的孱弱情形了。
只是張惟賢原本做事還有一個底線,待六月初張居正辭世之後,朝中局面爲之一變,出現了嚴重的政治真空,繼位的首輔不出意外成了張四維,申時行往前遞補了一位,成爲次輔,許國也是上前一位。
內閣現在三位閣老,許國還頗有些膽識,有點敢擔責任的膽魄,張四維隱忍久了,上臺之後,竟是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縱是想放手施政,奈何腹中毫無成算,根本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展布。
這和張居正剛執政時就宣佈未來的方略是丈田,清退豪強隱田,改革驛傳的氣魄相比較起來,實在是差的太遠。
惟一不同的,便是張四維和申時行多次接見官員,主張爲政尚寬。
這個風聲傳出,大江南北,不少官官,齊齊嘆了口氣。
萬曆元年到十年,這十年間,官員們實在是太辛苦了。
更有風聲傳出,估計考成之法,不久之後可以廢除了。如果此法廢除,地方官員考績時的壓力就又是小的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