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的遼陽,我們還是最低一等的不是?在總兵官眼裡,我們是不是最低等的不是?在百姓眼裡,我們是最低等的不是?就算是那李贄李卓吾,也不是公開說商促進流通,以有換無,利國濟民,商人不是蠹蟲,也是和農一樣,於國有利?”
唐志大的臉色,着實是有點兒猙獰。
確實,這陣子不僅是他,城中的商人們都倒黴透頂,被錦衣衛狗攆一樣的攆的沒法子了,他這個商會會長,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壓力,原本還只是別人倒黴,現在錦衣衛又殺到他的頭上,他心裡的壓力和怨氣已經快到了爆棚的邊緣。
如果遼陽鎮現在能斷然處置,他也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但現在鎮裡不管,袁黃又是這麼一點,唐志大的心思就頓時活泛起來。
是啊,既然求人無用,就不如求已。
“太冒險,還是太冒險了。”
李昭祥咬着牙齒,臉色陰晴不定,一時顯然還下不定決心,而艾可中則是面色發白,連連搖頭,堅決不敢同意。
倒也怪不得他,在遼陽興起前,他就是家資十來萬商人,但那時毫無地位可言,不要說總兵一級的營伍大將,就是那些指揮,僉事,千戶,甚至是百戶一級的低級武官都敢欺負他,敲詐他,雖然他用重金不停的收買那些朝廷官員,當年王政和在遼陽時,艾可中每年最少送幾千兩給他,一年上上下下打點的費用要過萬兩,不出這個錢,隨時可能被人惦記上而家敗人亡。
這才隔了幾年,雖然他的家產已經增加了十倍有餘,但叫他和官府作對,甚至是要和天子親軍直接對着幹,他沒有這個膽子。
“怕什麼!”唐志大道:“有總兵官和遼陽鎮在我們身後支持,鬧出事來,正好託名是錦衣衛殘暴凌虐地方,遼陽鎮和總兵官纔好說話。這局棋,我們就是最好的棋子。”
雖然惟功和孫承宗等人的用意並不是這麼簡單,不過如果簡單化表述的話,唐志大的話倒也是摸着竅門在哪裡了。
宋錢度和李文昭雖然也有不少產業在,但畢竟根基不在遼陽,所以算是事不關已,心思也清明的多,聽了唐志大的話不禁點頭:老唐這會長沒白乾,算是歷練出來了。
“再等等,再等等。”艾可中滿頭大汗,心裡也知道唐志大說的有理,不過這個決心,他等閒真沒法下。
“不管幾位有什麼決斷,我二人無不支持。”
李文昭和宋錢度對視一眼,兩人雙雙起身,鄭重道:“事情這麼紛亂,我們先住下,大家有心情再聚,只是有一句話,要我們出手相助,那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兩位高義,”唐志大十分感動的道:“現在確實紛亂如麻,我們就不強留兩位了。”
“嗯,告辭了。”
宋錢度和李文昭先告辭出來,留下幾個繼續激烈爭論的遼商,城樓上陽光很好,曬的人身上暖烘烘的,不少市民就站在城碟邊上曬太陽說閒話,倒不一定都在城樓茶館裡聽書喝茶吃點心。
只是他們一年多前來過一回,這
城樓雖然太陽好,可風也大,遼陽城到處都有適合的地方,真肯爬城樓子登高望遠的還是少,這一回可是人數增加了好幾十倍。
細細一想就明白了,城裡到處有錦衣衛和打瀋陽各地來的抄手無賴,呆在下頭危險,老縮在家裡也悶的慌,不如到城樓上來曬太陽解悶。
兩人想明白了這一點,心裡也是一陣氣悶。
原本在江南時雖然地位高,權力也重,因爲貿易大興,還有往外的海船都和遼陽有關,江南的對外貿易,十有七八都和各家官紳有關,所以宋家和錢家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不少大佬都上趕着巴結這兩家,希圖和順字行把關係打牢靠了,船隻出海才排到好序列,利潤也能更高一些,可以說,這兩位在江南也算是能橫趟了,就算是江南巡撫和蘇州知府,按察司的觀察老爺等大官對他們也是要客氣幾分,並不會太擺官員的架子。
但不論如何,只有到了遼陽地界,他們纔會真正的舒心暢意,從內心深處感覺到安全和自在。這種安全和自在並不是建立在權勢和財富之上,而是遼陽這邊籠罩在每個人頭上的綿密網絡,是由明面的規則,紀律,民法,軍法,由各機構和軍隊執行的絕不打商量的各種法度!
在這些法度之上,上到副將營官,下到普通的黔首百姓,只要遵守法度,則法度便加以庇佑,而不遵守法度,則法度必將加以嚴厲的懲罰,不論士農工商,俱是如此。
對很多作慣威福的大人物來說,可能這樣不一定適應,他們總是習慣比百姓多佔有一些特權,而對宋錢度和李文昭這樣的商人來說,這樣的地方,蠻好!
錦衣衛的出現,最少是在外來層面上,嚴重的破壞了遼陽的秩序,令得兩個南來的商人都心中不悅,他們在城樓上短暫的計較之後,決定暫且離開遼陽城,前往肅清門南二十來裡地的一個屯堡中的李家分號里居住,環境肯定不如住在遼陽城中的大客棧舒服,拜會見人也不大方便,不過現在遼陽的這種情形,宋錢度和李文昭也沒有什麼心思拜人見客,還是等等再說罷。
……
……
城中氣氛壓抑,除了各司照常辦事,公安司仍然執行巡邏和輯拿盜匪,維持治安的任務之外,其餘的一些正常的活動,幾乎都是停止了。
慈幼局每逢年前總會組織一系列的募捐活動,同時會組織那些被收養的孤兒和敬養的老人們到街頭演出,這種形式很受民間的歡迎,在此之前,除了一些賣大力丸的和跳財神的那老套的街頭表演外,遼陽的民間娛樂十分枯燥乏味,由慈濟局開始,民政司和軍隊都會組織大規模的會演,隔三岔五的出來演出,算是茶館說書小曲之外的補充,而且這種表演規模龐大,有歌有舞,比起小戲說書來,更受歡迎。
每到年前,哪怕是屯堡的活計也很少了,在這種時候,屯田司會組織民兵進行會操,有時候會到城中心來進行會操表演,甚至是在大校場舉行屯堡民兵間的大比武,比軍姿,正步,會操,當然還會比火槍射擊,比操練大炮,這種比武每次進行時,也會吸引不少百姓觀看,今年因
爲戰事的進行,屯田司也沒有進行會操比武,城中的人又少了一個極大的樂趣。
至於年前順字行和四海商行總會大規模的進貨,在上帝廟這樣的廟會進行大規模的促銷會,各種小吃,雜耍,各色貨物任憑挑選,不論是家庭主婦還是當家男子,在這種時候總是最快樂的,一家老小,出門玩耍購物,手中有錢,生活富足,那種愜意當然就不必提了。
城中經常能看的着的金髮藍眼的色目人也變少了很多,他們就是從中左所的海路過來,有一些是來做生意的,後來吃驚於遼陽的富足,勉強出脫貨物後,索性就在遼陽尋找工作,這些傢伙多半倒真有一技之長,多半能在工廠找到技師的工作,也有一些自大的泰西鬼佬想到軍隊當軍官,後來乾脆定期組織這種泰西人到大校場看民兵會操,他們還不大夠格去看正規的遼陽鎮兵會操,不過一般看了民兵會操之後,這些傢伙也就閉了嘴,老老實實的去幹商行和工廠去了,這些傢伙幹屯堡也是一把好手,此時的歐洲農業發展也走在了明朝前頭,不少有用的東西,包括《泰西水法》這樣的著作推廣開來之後,對遼陽的農業發展也有極大的幫助。
這些歐洲來的家來,嗅覺十分靈敏,除了在屯堡和工廠工作的影響不大之外,在商行供職的感受到龐大的壓力之後開始三五成羣的請假躲了起來。
……
……
“呸,入他孃的真晦氣,好好的和新移民打了一架。”
“這幫子狗日的,倒俺們地界還這麼橫,也虧是俺們遼陽人被咱大帥調教的好,要是換了別處地方,這些狗日的不全部幹倒能算完?”
山娃子一臉的戾氣,姜一鳴和李從哲一左一右的架着他,聽着山娃子山田的,兩人臉上都是哭笑不得的神情。
剛剛那一架打完,山娃子好懸沒把傷處給崩了,他的傷患處當然長好了,但還不能劇烈運動,萬一崩口,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煩。
不過以這廝的脾氣看到李從哲這個救命恩人正在捱打,想叫他認慫躲開也是不可能事情。
因爲害怕他出事,姜一鳴和李從哲拼了命的勸說,這才把個暴烈脾氣的山娃子給架在了一邊的擔架上頭……這原本是給新移民準備的,不料別人沒用上,倒是把自己戰友給放上去了。
這裡因爲是半軍事管制區,剛剛又出了事情,公安司的一隊巡兵就停留在了這裡,沒有離開,眼見如此,不少賣吃食的小販也一窩蜂般的趕了來,最近他們的日子也是十分的難過,市面蕭條,人們不大願出門,也沒有什麼心思在外叫吃的,這些人又得躲着錦衣衛……錦衣衛當然看不上他們的那一點小錢,不過他們從瀋陽各地蒐羅來的無賴混混們眼界很小,蚊子肉也是肉,絕不能放過,這些天不少小販都吃了虧,不論是賣吃食的還是賣菜的,逮着一個就搜身,不服就說是奸細,公安司的人又不能全城都管着,就算看到了,也只能下令無賴們不準隨意拿人打人,一場麻煩還是免不了。
當然,若是沒有公安司,只怕小販們寧願不賺這錢,也是躲起來不見蹤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