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錢度和李文昭沒有住總兵衙門,此前就是一直住在遼陽的在城驛中,這種官驛和京師及南京的會同館一樣的性質,只是規格略有不同,每個城市,都有一個這樣的在城市之中的驛館,以方便招待往返的客人。
叫這兩人覺得不便的就是城中居然沒有會館,會館在後人想象來說就是同鄉聚會的地方,其實遠遠不止如此,同鄉之間的聲氣互通,婚喪嫁娶,會館都會負責提調招呼,同鄉中進士,在京會館一定會大擺宴席,凡籍貫相同者,皆可與會,一起慶賀。
至於會館是商人收集情報之所,互通有無之處,乃至臨時放置物品,居住,飲食,都是按本鄉的習慣而來,這叫當時吃不慣外間食物的人來說極爲重要了。
遼陽無江南一帶的會館,吃食較關內自是十分粗鄙,兩個大商人都是鐘鳴鼎食之家出來的,正事沒辦好之前還顧不及這些事情,正事辦妥當了,自然而然的就想着口腹之慾起來。
“怎麼樣?城中總該有些象樣的酒樓。”李文昭笑道:“好歹出去見識一下,找個不錯的,將來往遼陽的時間可有的是了。”
被這麼一說,宋錢度也是起了興,點頭答應道:“老兄所說極是,我們趕緊出去,這兩天好歹多試幾家。”
他們已經打算在遼陽各買一處商鋪,用來做家族在這裡的據點,除了此處,就是要在金州衛也設一個辦事點,他們自然不是要搶順字行的生意,只是圖安置方便,來往不必事事仰賴他人。
海貿之事,已經勢不可免,而一年兩年之後,可能就會是數百萬的規模。
這話說給晉商或陝商聽,恐怕要將他們的大牙笑掉,畢竟大明禁海二百年,到現在北方除了少量的走私商船之外就幾乎全是漁船,只能造小船,不準造大船,當年鄭和下西洋的大船圖樣被兵部尚書劉大夏一火焚之,儒林士大夫們還交口稱讚,以爲是正義之舉,現在這時候也就是剛處於隆萬開海的早期,江南和閩浙沿海纔開始出現大型商船,大量的絲織物和瓷器茶葉出口,換回一船船的銀子回來,著名的馬尼拉大帆船形成的往呂宋的黃金海道是剛剛出現,離成熟期還早的很呢。
晉商伸手極廣,軍糧和錢莊是他們在北方立足的根本,在南方,他們是將手伸到了揚州,很多揚州大鹽商不是淮揚本地人,而是徽商或是晉商。
只要是賺大錢的生意,晉商便無處不伸手,但他們的根基還是在北,在隆萬大開海之時,南方的商人,特別是江南閩浙趕了上來,特別是江南一帶,出現了不少用工數百人乃至千人的大商家,這種勢頭髮展下去,晉商在中國的領先地位就完了。
他們倒是沒有在海上追趕,而是獨闢蹊徑,賣軍糧和情報給當時崛起的建奴,在清朝鼎定天下後,八大皇商出爐,晉商由此又獨領風騷三百年。
最少在現在來說,宋錢度和李文昭躊躇滿志,他們已經知道大海的好處,在南方,海洋貿易已經成爲風
尚,不少江南世家,一家湊一萬銀子,十家十萬,合成股本,造一艘六百料到八百料的商船,販賣貨物出海,十萬銀子便湊股十船。
這樣的做法,並不是無錢獨自購買,而是海上航行風險極大,沉船率在三成左右,多投幾船,總能將本得利,一人獨攬,固然利大,風險也就增加十倍上去了。
李家和宋家早就投了十幾二十股在海上,惟功所說的大造海船,開通南北方的航線,將物流由陸地改爲海上,想到精緻而廉價的南貨將行銷於北,北方的土產行銷於南,不要說到日本和呂宋了,光是這南北物流一開通,國內的商機就是無限,就是好幾百萬兩甚至更多更大的市場!
“宋老爺,李老爺。”兩人正要出去,驛館的驛丞跑了來,給兩人拱手見禮,兩人也趕緊還禮不迭。
他們一路過來都是僱的私船,住的騾馬大店,無法入住驛館,張居正改革驛傳之後,一年省百萬以上的銀子,除了驛站的直接開銷,地方的供應也儉省了很多,這就是惠及民生之處,兩個商人不要說沒有勘合,就算有火牌勘合也不敢入住,風口浪尖上被逮了丟臉不說,也耽擱事情。
到了遼陽這裡算是總兵府的貴客,在惟功眼裡辦的也是公務,有資格入住,這便住了進來。只是也沒住進正院,只是在套院住着,就這樣也是低調的很,不過官驛比起普通的客店要強的多了,最少這驛丞正經的七品官兒,上來和兩個商人問好,這就是極有面子的事了。
Wшw ¸TTkan ¸CO “不敢,不敢。”兩人一邊還禮,一邊笑道:“錢大人有什麼事吩咐?”
“事情只是小事,但不經兩位同意,卻不能辦。”錢驛丞笑道:“有幾位朋友,頗想和兩位結識,但怕自己前來太冒昧,所以請了下官來當這個魯仲連……還望兩位老爺給這個薄面,不要叫我下不來臺。”
“言重,言重。”宋錢度答話之前,先向李文昭使了個眼色,李文昭會意,眼中也是顯露出笑意來,卻聽宋錢度答說道:“既然有貴客前來,我二人自無不見的道理,錢大人實在是言重了。”
“那好。”錢驛丞極爲欣然,“那我就請他們進來,幾位自己唔談,如果要用飯用酒,叫人招呼一聲就成。”
“好,多謝,有勞。”
錢驛丞雖是好意,不過兩人都不打算承情……驛館的飯實在不堪下嚥,都是些大肉菜,看來遼陽畢竟和內地府城不一樣,要是德州淮安等地的菜也是這樣的水平,早就被南來北往的官員將驛館燒了一百回了。
“看來大人託付我們的事,多半可成了。”
“如果沒有人來,我反而奇怪。”
在會客之前,兩人短暫的對了句話,然後便是肅容待客。
很快的,腳步聲響起,稍頃過後,三個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三人都是頭戴東坡巾,穿着綢制的直綴,腳下一雙布鞋,看着十分低調,不象是什麼特別有身份的人。
只是腰間帶上懸掛的佩玉,手中的扳指,還有玉簪等物,這些小飾物一看就是非比尋常,十分名貴,將三人的身份暴露出來……非富即貴。
“在下唐志大……”
“在下艾可中……”
“在下李昭祥……”
三人分別長揖,李、宋二人當然也趕緊還禮,互相報名之後,相視而笑,李文昭笑道:“三位都是有名的大東主,專於皮貨、乾果、人蔘,聽說李東主對南貨也頗有興趣,今日枉駕光臨,不知道有何以賜教?”
三人對這兩個南方來的商人知道自己根底也並不奇怪,普通商人上別的地方還知道拜門子,瞭解信息,何況這是兩個鉅商大族的代表人物?
兩人都是長的長身玉立,風度翩翩,一看就知不是凡俗人物,年紀也是在二十多到三十之間,正是經驗開始充足,而年歲也正在壯年的最好時間,而李文昭精明外露,宋錢度身上還有一些儒雅氣息,一舉手一投足都顯示出良好的風度,三人打量之下,不覺有些慚愧,怪不得說江南人物齊楚,相比人家,自己就象是十足的暴發戶了。
好在談的是商業的事,三個遼商之中,黃志大是最爲積極的一個,此行也是他力促而成。
自張惟功在遼陽行霹靂手段剷平異已,然後開始在城中和城外分別興造軍營和屯堡,順字行的分店也開設起來,規模大到叫普通的商人想亦不敢去想,種種佈置,無不顯出出強悍的底蘊和超卓的手腕,加上軍事實力爲後盾,朝中也有深厚的根基,三人明白,這條大粗腿是一定要抱上,對未來的發展大爲有益。
在遼西出手對付順字行時,三人沉寂下來,畢竟這是一場地頭蛇和強龍之間的戰爭,貿然介入,兩個龐大的勢力隨便一出手自己等人便成飛灰,還是遠遠避開爲好。
時到今日,順字行幾家店的受損對這邊似乎毫不介懷,而惟功的遼南和寬甸之行,更是透出將有志於海上的動向,聽聞此事,唐志大等人就是十分激動,果然張惟功這強龍不是常人,遼西路斷,便從海上再殺出一條路來,而海路如果暢通的話,所帶來的收益又比陸路要強大的多……遼南一帶他們也不是沒去路,沿海地方如果管的不死,有一些走私貿易的地方總會比別處要富裕的多,海洋貿易的好處,他們遠比真正的內陸商人要了解的多。
心動之後便是要行動,他們想求見惟功當然是很難,除非有切實的理由,否則的話惟功可沒空和三個商人空談,正好兩個南商前來,不用多想也是談海貿之事,三個商人畢竟也是白手起家到身家數十萬,這一點商業嗅覺當然還是有的,於是不由分說,主動殺上門來,看看能不能在未來的海貿之中,分得一杯羹湯。
“原來是此事。”待唐志大委婉說完,宋錢度一副早在算中的模樣,緩緩道:“老實說,遼商若是沒有三位前來,倒要叫人看的小了,有三位前來,很多細則之事,可以從容商談一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