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雪花飄飄,風舞雪飛,如影相隨。
關雎宮的殿前掛上了幾盞錫雕宮燈,白玉地上的明黃羊毛氈毯,早已撤換。殿內休窯香爐,閃耀着微弱的光暈。
爐蓋呈鳳凰狀,嫋嫋香霧從鳳喙裡吐出,盡顯浴火鳳凰的重生之態。
宮殿的一隅,擺放着檀木浮雕龍紋屏風,桌几上擺放着朝鮮進貢的柴窯茶具。紅木製成的鳳案上,擺放着文房四寶。
天色將暗,青銅燈柱的火光在寢宮靜謐的燃燒,偶爾門扇推開的聲響,燭火搖曳之中。
腳步輕柔的走進來,那是雍容的身姿,有宮人想要稟報,被他揮手壓下去,只是望着榻上一個沉睡的美嬌娘。
殿內馨香四溢,久久未散。再細聞,卻又夾透着香苦酸醇的藥味。
海蘭珠醒來之時,牀榻邊只有皇太極一人陪伴,其餘的人早已被人打發了出去。
“醒了?”皇太極滿臉驚喜,笑臉相待。
“皇上!”海蘭珠的嗓子沙啞着,乾澀疼痛。
皇太極嘴角上揚,一臉和煦柔情:“朕在這。”
望着眼前的這個男子,海蘭珠心裡頓時酸楚了起來。
他們的孩子,一定如他一樣,智慧儒雅,有某有略。笑起來一隻梨渦深陷,愁起來眉頭緊鎖不展,高挺的鼻尖還會溢出細細的汗來。
“皇上!”海蘭珠再無其他話語,只能輕喚着這句話。淚珠隨眼角滑了下來,落在了耳旁的髮髻中。
皇太極揉去海蘭珠眼角的淚,輕輕將其扶直了上身,擁在了懷裡,在其耳邊喃喃:
“不要多想,好好調養身體,你還年輕,我們可以再努力生一個孩子。這一次,朕一定會汲取教訓,細心呵護。”
海蘭珠搖着頭,從皇太極的懷中探出了頭:“是臣妾的錯,沒有看好他。”
“不,是朕的錯。”
皇太極極力撫慰着妁慈的心,再不忍讓她自責。
海蘭珠低嘆一聲,她又豈會不知,這個孩子代表着什麼?他是大清皇帝的長子,無論男女,都是皇太極的心頭肉。
海蘭珠癱軟在皇太極柔軟的懷中,感到非常的安逸,她心裡有些藉慰,低聲說道:
“好在玉兒也替皇上生了福臨,也算是嫡長子,皇上可要派人多加看護,切不可再出什麼意外。”
“哼,她不自重!
今天又去見十四弟,估計又是行苟且之事,福臨是誰的孩子,真不好說,豈能爲帝?”
皇太極的臉色驀然黑下來,鼻裡冷哼,手上的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也就是在海蘭珠面前,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忍她傷心難過,加重病情。
否則,他早就一杯毒酒賜死這個賤人,斷然不會讓她存活,敗壞自己的名聲。
“皇上,臣妾想一個人靜靜。”海蘭珠的臉色黯沉,心裡疲倦不已。
對於大玉兒和多爾袞這段孽緣,她現在都不知說什麼好。後宮之中腥風血雨,一場場的香粉柔玉之爭,爲的只是權勢和生存。
皇太極已經不知原諒她多少次,可惜……
皇太極點頭應允,叫來了宮女在旁靜靜守着,自己前往他的寢宮處理政務。
次日早朝,多爾袞在崇政殿彙報阜新地區和安息牧場具體損失。
“啓稟皇上,安息牧場所屬八十四屯,有三十二處受到攻擊,死亡人數三千餘人。
安息牧場善巴旗主和一千八百人全部戰死,按目前找到的屍體計算,共有五千一百人。
馬匹、牛羊、草料全部被毀,現場沒有留下敵人一具屍體。按臣弟分析,來犯之敵約兩萬至三萬人之間,俱是大明……”
此言一出,建奴朝堂之上嘈雜一片,議論紛紛。
“我大清百姓出則爲兵,入則爲民,人人皆爲戰士!如今一戰損失五千餘人,尚有戰馬三萬多匹,可謂元氣大傷。
碩睿親王確定是大明官軍所爲,而不是漠北蒙古部落打草谷?”
都察院理事官馬國柱站出來提問,他不相信大明的軍隊能夠深入草原一兩千裡,完成這樣的戰略縱深迂迴。
多爾袞吔視他一眼,索性閉上眼睛,理都懶的理他。
對於這些大明的降官,滿人的將領是看不上的。一是因爲瞧不起他們的爲人。二是他們都是皇太極的忠實走狗。
現在的建奴朝廷,可以說除了皇太極,就沒有哪個權貴瞧得起這些大明漢奸。
可也正因爲這些滿洲權貴如此態度,使得這些漢奸爲了生存,不得不全力爲皇太極辦事,穩穩地站在皇太極這邊。
如此,他們的前程富貴,身家性命才能保全,這也爲皇太極鞏固權利提供了便利!
而正是利益於這些大明降官的幫助,皇太極才能在崇禎五年,取消凡國人朝見,上與三大貝勒俱坐受的儀式,改由皇太極一人南面獨坐。
與此同時,藉故囚禁阿敏,處罰莽古爾泰,二人先後死去。三大貝勒中僅剩代善一人,對皇太極唯命是從。
皇太極執掌正黃、鑲黃、正藍三旗,在八旗旗主中形成舉足輕重的實力地位。
“碩睿親王,怎麼不回答馬大人的話?”
皇太極今日看多爾袞分外礙眼,語氣中帶着戾氣。
“臣弟自小從軍打仗,自然有依據判斷。這些大人在政務上指手畫腳就算了,現在連軍事上也要插足一二。
既然如此厲害,怎麼在大明朝堂之上竟然沒有他們的一席之地,緣何如喪家之犬般投靠我大清?”
皇太極冷冷的看着他,多爾袞也是毫不客氣的與之對視,絲毫不退讓!
被拿住痛腳,多爾袞會認輸,可憑一個大明降人幾句話,皇太極就想敲打他,卻是休想!
“馬大人有所不知,箭矢長短、馬鐵大小、作戰方式等都是判斷依據,我們怎會無的放矢?
只能說馬大人問得太幼稚,碩睿親王不願意回答。我們大清身經百戰,這種小問題人人都知道,是不是,兄弟們?”
杜度的原意是出來打圓場,可說着說着,後面就完全變了味。
“十二叔說得不錯!”
“正是!”
“這些大人沒有陣仗經驗,怪不得他們。”
……
朝堂上,建奴王公貝勒陰陽怪氣,極盡取笑奚落大明降人。
“夠了,都什麼時候了,明人越過草原,屠殺我們的族人,你們竟然還有心情相互攻訐,真想大清亡國嗎?
現在攻受易位,是大明在攻,我們在受,戰鬥發生在大清境內,你們知道嗎?
大明可以失敗十次、百次、千次、可是我們一次都輸不起!
幾千年了,漢人的敵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可是漢人一直都在那裡!
那些強大的敵人猶如天上的日月一般閃耀,可也如流星一般消失不見!
如今輪到我們女真人了,我們又能與漢人打多久?”
崇政殿上,皇太極的咆哮一聲大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