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和信再次回到蕭南手裡時,背後多了一行潦草冰冷的字:寧國接受鳳國的求和。寧國公主將遠嫁鳳國安和王爺,請鳳國君主務必履行自己的承諾!
安和王爺……蕭南眯了眯眼,心中一陣疑惑。鳳國有個王爺封號爲安和?他怎麼好像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蕭南一邊派人將求和信送到對面營帳時,另一面則派人去打探安和王爺的消息。直到日暮黃昏時,派出去的探子纔回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說道:“回皇上,奴才已經打探清楚。安和王爺是鳳國皇帝派到邊陲小鎮駐守的一個王爺,但在數年前,此人與好友賽馬時不慎落下馬背,摔成了傻子!”
又是傻子……蕭南揉了揉額心。不過很顯然,鳳國的這個傻子王爺的地位可遠遠沒有南國的那位高。什麼駐守邊陲小鎮?分明就是流放!說不定……摔下馬這事,還是上官權做的呢……
不過,採桑爲什麼會選擇安和王爺呢?她要復仇,又怎麼會甘心到邊陲小鎮去呢?
不過很快……蕭南的疑惑就有了解釋。採桑絕不是貿然做出這個決定的,她不但自己深思熟慮過,而且還和琴華商量過……上官權認定了她是薄相思,所以纔會不惜一切停戰請求和親,既然這樣,無論如何他都會將採桑留在京城。至於安和麼……採桑寧願與一個傻子王爺和親,也不願意與當朝皇帝和親,這不是狠狠打了上官權一記響亮的耳光又是什麼?
據說因爲寧國公主的和親,一直被世人遺忘的安和王爺搬到了京城。他仍然是那副傻子的模樣,以至於鳳國皇帝擔心他虧待了寧國公主,決定以兄長的名義,代替安和王爺迎親。
每個地方的風俗不一樣,寧國成親的時候,女子是不需要蓋上紅蓋頭的。他們認爲,頭上戴了那麼多美麗的珠羅玉翠,臉上畫了美麗的妝容,拿一個紅蓋頭來擋着,那有什麼意思?
鳳國作爲主動求和的國家,自然要事事尊重寧國的意思。採桑這次和親,五彩霞帔,鳳冠沉重,獨獨沒有紅蓋頭。
安和王爺在京城的住處,上官權都已經安排好了。此時,他站在王府門口,身穿新郎服,看着對面款款走來的,神色冷漠的女子。記憶中未變的容顏,唯一不一樣的是,那雙冰冷的眼神。
當她將他冰冷的心給捂熱了之後,她卻變得冰冷了。
“相思!”上官權激動地上前,竟然一下子忘了這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我就知道,你還會回來的,我們還會再見面的……相思你最近過得好不好?啊?”
直到採桑右邊的青邑一橫手臂,檔在他面前時,上官權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但是,所有人都看見了,無論是寧國的和親隊伍,還是鳳國的老百姓。
“真是有趣,”琴華破有意味地看着上官權,眼裡流露出幾分嘲諷,“我們公主與安和王爺和親,這鳳國皇帝……便是我們公主的小叔子吧?這光天化日之下,小叔子情緒這般激動,當真好麼?皇帝陛下這是打算仗着安和王爺腦子不大好,所以想欺辱我們公主?”
上官權只是激動之下認了採桑,卻沒多說別的什麼字,可琴華一開口就長篇大論,直接將上官權置於了不堪的境地!
就算今天月菲白不在場,可採桑身邊的琴華和青邑,也夠上官權受得了。
“這位公子是什麼意思,”上官權臉上掠過一絲冷意,激動的情緒總算平復了下來,“朕從未說過有輕薄寧國公主的隻言片語,這位公子爲何就要誣陷朕呢?在鳳國的國土,污衊一國之君,朕真是懷疑,這位公子是在蓄意挑起戰爭?再者……光天化日之下,這位公子仍然帶着面具,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被別人看出真面目麼?”
鳳國的那些老百姓自然是擁護他們的皇帝的,上官權此話一出,對琴華的唾罵聲一浪高過一浪。
琴華下意識地往身後看了一眼,如果採桑不介意他繼續說下去的話,他一定能將上官權貶得無立足之地!但是……採桑並沒有給琴華一個準確的態度。她微微頷首,往前走了幾步,與上官權平視,冷冷淡淡地說道:“三年前,本公主曾對皇兄說過,青邑是本公主的入幕之賓,所以,他的話就是我的話。今天,本公主要對鳳國皇帝說,琴華是本公主的人,琴華說的話便是本公主想要說的話!”
說罷,採桑狠狠一拂袖,未多看上官權一眼,便側身走進了王府。
上官權氣得臉色都發青了。
琴華和青邑緊隨在採桑的身後。待進了王府之後,琴華委屈地撇了撇嘴,以表示自己的不滿。憑什麼採桑替青邑說話,就將青邑說成了她的入幕之賓?爲什麼輪到他時,就只是一個她的人而已?要不要這麼嫌棄他醜?
青邑同情地拍了拍琴華的肩膀,就在琴華以爲這廝要和他同仇敵愾時,誰知青邑竟然悲憫地搖了搖頭,一臉“你完了”的表情:“琴華啊,單憑今天公主這番話,你覺得銀月公子會把你拋屍荒野呢,還是扔進亂葬崗?”
琴華表示,這廝表面雖然一副同情的樣子,但他的內心,肯定已經笑開花了!否則的話,他怎麼會說出那麼毫無邏輯的話來?拋屍荒野,和扔進亂葬崗,有什麼區別麼?
“你不要忘了,公主還提到了你是她的入幕之賓這件事,”琴華友好地牽起青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臉“咱們還是好兄弟”的樣子,“就算要拋屍荒野,咱們也得一起被拋不是?”
青邑皮笑肉不笑地將手抽回,“唰”地一聲打開摺扇,瀟灑得意地往前走去:“琴華兄,你莫非忘了兩年前,我已經被銀月公子給整過了?對了……公主還看我被整得太慘,於心不忍,給銀月公子下了通牒。他要是再敢整我,就……滾回他的銀月門閥去!”
風,呼嘯着吹過,凌亂了琴華額前的發,一如他凌亂的話。果然長得帥有優待麼?爲什麼他就沒有得到過特殊關照?!
寧國公主一點都不給鳳國皇帝面子。不僅當場幫着自己的下屬貶低他,拜堂時還不肯出來!經過三催四請之後,上官權實在臉上無光了,一把扯掉成親的紅花,大步流星地朝王府後院走去,準備將寧國公主給揪出來。
可王府的後院這麼大,要到哪裡去找呢?偏偏上官權幸運,轉個彎就在涼亭裡看見了採桑。不過……那是什麼?她衣衫欲解未解,柔軟半露,正躺在安和懷裡卿卿我我?
似乎是看到了上官權,採桑嬌先一聲,從安和懷裡坐起身,朝上官權招了招手:“我們寧國人直率,不喜歡繁文縟節,因此便直接和王爺躲到這裡偷閒來了。皇兄也是來偷閒的麼,要一起來坐坐麼?”
坐坐?坐下來看你們做不堪之事麼?上官權黑着一張臉,但又不好發作,只得憤憤說道:“還是請寧國公主注意些吧!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些傷風敗俗之事,有損顏面!”
上官權冷冷轉身離去。他還能聽到身後採桑譏諷的聲音:“迄今爲止,本公主還沒有和安和王爺拜過堂。也就是說,就算本公主真的做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丟的那是寧國皇室的臉,和你鳳國有什麼關係?皇上是不是管得有點太寬了?”
聽着字字強勢的聲音,上官權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女人或許並不是他的相思,相思的嘴巴哪有那麼厲害?相思哪裡會得理不饒人?可他們,畢竟容貌九分相似啊……其實上官權忘了,這個女人本來就不是薄相思。她是採桑,寧國公主採桑!
這一天,出乎意料地,當天晚上時,青邑和琴華竟然誰都沒有被月菲白算賬。而月菲白……居然找安和王爺玩去了……
大婚的第二天,安和與採桑相攜進入皇城,按照禮數進去請安。在路上,採桑遇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他一身堅硬的鐵甲,在看到採桑時,微微停頓,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現在該叫您安和王妃了。皇上對您的深情,我全都看在眼裡,王妃這樣做,是不是太對不起皇上了?”
“深情?”採桑一聲譏笑,“小叔子對弟媳深情?怎麼,這難道不應該是一件很可恥的事纔對麼?原來鳳國的國風已經放開到這種程度了……大將軍還真是讓本宮主長見識了啊!”
從始至終,她一句話都沒有承認過自己是薄相思。而直到現在,她仍然自呼“本公主”。
墨御凝了凝眸,長長地嘆了口氣,身體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當初在戰場追擊採桑受得那一身傷,至今還沒有痊癒:“不管王妃怎麼想,老臣說句客觀的話,太陽永遠在,是非就永遠不可能顛倒,而你,就還是你。”
說罷,墨御揚長而去。一直規規矩矩杵在旁邊的安和王爺見墨御走了,悄悄拽了下采桑的衣袖,疑惑地問道:“剛剛他和公主說的什麼意思?爲什麼公主現在的臉色這麼不好?”
安和雖然是傻子,但也沒傻到徹底的地步。他知道很多人表面上對他尊敬,其實暗地裡不知道在怎麼嘲笑他。而這個新來的漂亮公主,雖然冰冰冷冷的,但沒有那種令人討厭的,偶爾不經意間流露的鄙夷神情。
公主甚至還給了他一瓶藥,說:“如果你長久服用,半年之內,那些人就不敢再嘲笑你了。”
安和不懂公主爲什麼會對他這麼好,當他問起的時候,一向冷漠的寧國公主神情竟然有幾分柔和,眼神略帶着傷感:“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好朋友,他也有你這樣的病。可惜我,好像再也見不到他了。”
安和畢竟不是腦子很好使的人,他覺得寧國公主說得話很是難懂,便沒有深究,很高興地抱着藥瓶走了。
這些年陳太后逐漸淡忘在人們的眼裡,若非她的死訊一直沒有傳出,大概不少人都以爲她已經死了吧。其實她雖然活着,但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她最愛的上官景已經死了,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苟延殘喘,每天不曾跨出過慈安宮一步。
這一次,她是真的變得一心向佛了。她每日誦經唸佛,大概是希望上官景能夠早日超度吧。
雖然她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存在感,可該注意的禮數,還是要有的。採桑與安和首先去乾清宮給上官權請安之後,便相攜朝慈安宮而去。走到半路時,安和突然皺眉停了下來。
“公主……我怎麼覺得,皇兄很不一樣?”安和歪着頭想道,他印象中的皇兄,那可是鐵血無情的,“他看你的眼神……是有感情的!就跟……就跟銀月公子看你的眼神差不多……但是,又有點不一樣。好像有一點,有一點不甘心的感覺?”
他當然不會甘心了。採桑上前拉過安和,不置可否地說道:“王爺最近是不是每天都吃了藥?王爺你看,你如今可好多了,都能夠看懂別人的眼神了……”
安和果然是心智不全的人,採桑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將他的注意力給轉移到藥上面去了。他手舞足蹈地誇讚了幾番採桑的藥,還說等他好了之後,一定要好好答謝採桑!
採桑微笑默然。既不拒絕,也不同意。兩人就在這麼說說笑笑中,來到了慈安宮面前。
這裡……當真是荒涼呢。門口只有一個掃地的奴才,便沒有其他人了。這裡只有掃地的聲音與敲木魚的聲音,便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掃地的是位老嬤嬤,面目和藹。聽到腳步聲,她停下了掃地的動作。大概是受了陳太后的影響,所以她竟然沒有像宮人那樣行禮,反而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有何貴幹?”
“來找太后請安,”採桑打量了老嬤嬤一會兒,冷冷淡淡地說道,“煩勞去稟報一下,就說安和王爺與寧國公主來訪。”
這裡終究是太偏僻了,什麼消息也傳不進來。老嬤嬤竟然不知道寧國公主是什麼,老實巴交地點了點頭,進門去稟報。
安和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喃喃出聲:“好像我過得也不是特別慘……太后娘娘住的地方,比我住的地方,要差上幾十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