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月菲白今夜沒有恰好出去的話,他一定能夠察覺到採桑的所作所爲。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月菲白沒有出去,採桑又怎會如此光明正大地來找墨御?
因爲宿兒的不告而別,月菲白深深覺得這女人沒義氣,於是立馬牽了匹良駒,打算在長安城外上演一出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月菲白不是那麼放不開的人,宿兒見他追上來時,一語便道破了他的心思:“你其實是沒有做好單獨面對採桑的準備吧?你怕突然單獨和她相處,會很尷尬?”
當天夜裡,兩人就着一罈子酒,喝到了天明。也幸好兩個人酒量都不算太差,雖然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但至少靈臺尚還是清明的。
“月師兄,你真是……真是個……心機叵測……”宿兒打了個酒嗝,踉踉蹌蹌地跨到馬背上,一臉委屈相地說道,“瞧瞧你,把我灌醉成這樣……我的形象都沒啦!要是上官師兄見到我這副模樣,怎麼還會喜歡我呢……”
“他一直都很喜歡你,”見宿兒快要從馬背上摔下來,月菲白連忙扶住她,低聲道,“好師妹,他早就原諒你了……”
說完這話,月菲白將外衣解了下來,捆綁在宿兒身上,使她與馬無法分開。緊接着,踱步到馬前面,與馬兒低聲耳語了幾句。這馬兒倒也有靈性,竟然望着月菲白緩緩點了點頭。
“去吧。”月菲白溫和一笑,手朝太陽升起的地方指了一下,馬兒便溫順地慢慢朝那個方向走去。
月菲白的酒量一直不差,至少昨晚喝了一整夜的酒,連一點醉的跡象都沒有。而當初在蘇州的時候,喝了月瑤那一罈酒,卻會醉倒……其中的貓膩,不用明說也懂了。
四周逐漸由青黛色變爲白色,天邊紅光微露。雖然天已經亮了,但長安城的城門卻仍舊沒有打開,它是直到天大亮之後纔會打開的。待那一人一馬已經消失在天際之後,月菲白緩緩回頭,朝城門走去。
只看到一襲白衣一躍而上了城樓,身姿輕盈瀟灑,竟似神仙施展法術。
進入到城門內,已經有商販開始擺攤了。對於他們來說,這又將是忙碌的一天,與往常沒有什麼兩樣。可對於月菲白來說,這卻是他與採桑單獨相處的第一天。此時月菲白尚不知,採桑正從將軍府出來。
如果月菲白能夠走得哪怕快一點點的話,他就會比採桑先到達銀月門閥。但他畢竟還是慢了一步,採桑率先回來。正準備躍上牆頭時,眼角餘光卻突然瞥到不遠處正緩緩而來的一襲白衣!
採桑心中暗叫不妙,立馬打消了飛進去的念頭。繼而轉過頭,裝作剛纔府裡走出來的樣子。收好慌忙的神態,好整以暇地雙手環胸,靠在門邊,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看着月菲白。
採桑想躍上牆頭時,月菲白隔得還太遠,沒有看到。而此時他走近了,恰好看到採桑倚在門邊……
莫名不安的感覺頓時從腳底升起……月菲白輕咳了兩聲,放慢了腳步。可當他走到門前時,採桑仍然還是那個動作,那個表情……她不是一向不早起麼?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還在門邊等他?那嘴角的笑容……怎麼看怎麼都像是不懷好意!
月菲白瞥了眼眼前的採桑,遂轉過頭去,眼觀鼻,鼻觀心。這女人整個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啊?可是他做錯什麼了麼?好像並沒有做錯什麼!不過……既然她想興師問罪,就讓她問好了。
殊不知,月菲白提心吊膽,採桑又何嘗不是?她自認爲臉上的表情足夠溫婉,足夠平易近人,爲什麼月菲白整個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難道他發現什麼了?可是不對啊……他如果發現自己在將軍府待了一晚,怎麼可能這麼平靜?
“咳……那個,你……夙夜不歸,幹什麼去了?!”採桑儘量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一點,沒好氣地問道。
在月菲白的潛意識裡,採桑的興師問罪,大概就是會問這個。於是在剛纔的沉默中,他已經想好了對策,於是轉過頭,溫和地笑道:“宿兒要出去見一個朋友……我送她去了。順便……去了趟春風樓,與那裡的花魁過了一晚。”
“哦……是麼,”採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覺得和那花魁過一晚舒服,還是和我過一晚高興?”
“和你過一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什麼感覺我早就忘了……這兩者,似乎並沒有可比性。”
“……呵呵,是麼?那你今晚,還去春風樓麼?”
“爲何不去?”
採桑深深地看了眼月菲白,眼神有些複雜。最後,擦身從月菲白旁邊走過。她沒有進府,而是往外走去。
月菲白皺了皺眉,心道她不會是當真了吧?這要是真把她給氣着了,那可就麻煩了……心裡思忖着,月菲白伸出手,打算將採桑拽回來。可採桑似乎早就預料到月菲白會有這個動作似的,靈巧地閃過。
“怎麼?你莫非想改口了?只不過……你當我鼻子聞不到氣味麼?身上那麼大酒味!月菲白,我相信你去了春風樓。但是也請你記住剛纔說的話,今天還要去……你可以派人跟着我,但是我相信,你派出來的人不會有一個活着回去!你也可以自己跟着我,但是我想,縱然你再武藝高強,也逃不過我手中的藥粉!”
採桑能說出這番話,便足以證明,她真的一點也不想月菲白知道她的行蹤。現下這種情況,還是不要惹怒採桑爲好……月菲白思忖了一會兒,緩緩將手收了回來。目送着採桑遠去,他真的沒有追。
春風樓是長安城最出名的青樓,幾年前如一夜春風般崛起。能在這長安城站穩腳步且揚名的,肯定不簡單,背後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有的人曾欲探索春風樓背後的人是誰,但卻怎麼也求不到結婚。也有人猜測說,這是銀月門閥的產業。但這個猜測很快就被否定了,銀月門閥雖涉及了很多行業,但還真沒有青樓這一行。
但不管怎麼說,春風樓的姑娘美,小二有禮貌,老鴇能說會道。更讓人讚不絕口的,是每個月花魁的表演……真不知道這春風樓怎麼能有那麼多點子,每次的表演都讓人眼前一亮!就說上一次吧,叫什麼……鋼管舞?
春風樓與一般青樓不一樣。在晚上的時候,它是長安最熱鬧的青樓,而在白天,卻是規規矩矩的酒樓。上菜的小二都生得眉清目秀,懂禮識儀。偶爾還會有美貌的姑娘出來或者唱歌或者跳舞。這些姑娘自然是春風樓晚上接客的姑娘們,她們都是自願出來表演的。如果不願意,也沒有人會逼迫。
採桑走進春風樓時,時辰尚早,這裡竟空無一人。
“媽媽,明天可就是月底了,公主可有說表演什麼節目不?真是奇怪……平常公主都是月中就告知的,這次怎麼這麼久了?難不成公主忘了麼?”慵懶的聲音傳來,魅惑中自帶難以言喻的風情。單是聽這聲音,便會覺得其女子定是妖嬈多姿,看一眼便能使人淪陷的容貌!
“我哪裡知道,平時公主不都是直接告訴你的麼,”幹練的聲音傳來,沒好氣地嗔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公主和好些個男人都扯不清。試問,哪個男人是個省油的燈?就拿最弱的琴華來說吧,就憑那腦瓜子,隨便幾句話就能把你繞得不知天南地北!”
談話的這兩人,正好就是春風樓的花魁鎖念與媽媽阿長。從這兩人待的房間裡面,除了閒聊的聲音以外,還有細細碎碎的嗑瓜子的聲音……這兩個人得有多閒?大清的在這嗑瓜子……最重要的是,居然敢背地議論她!
採桑向前踏了一步,吱呀一聲推開房門,雙手環胸,靠在門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兩個一臉驚恐的人:“我和好幾個男人扯不清?你們倒是說說……我和哪些男人扯不清了?對了,把原因一併說了。若是我覺得原因不成立的話,你們就……算了,我寬容大度一點,容你們自己選一種死法!”
兩個女人戰戰兢兢地對望了一眼,最後還是鎖念乾笑着迎上去,一臉友好地挽住採桑的胳膊,賠笑道:“公主哪裡話?我們閒談的哪裡能當真?那什麼琴華還有青邑的,怎麼可能和公主有關係!我們……將他們扯出來,只是爲了對比突出,銀月公子的優秀而已……”
阿長連忙在旁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採桑可不知這一套,她眯了眯眼睛,危險地湊近鎖念:“你這能說會道的本事,還是跟我學的,如今到拿來忽悠我了?我剛剛說什麼沒聽見麼,叫你們都給我說一遍!”
看這樣子,還動真格啊……鎖念和阿長頓時嚇得後背都被汗水浸溼了。
正在兩人思索要怎麼以一種最和諧的方式開口時,暴怒的採桑卻突然平靜下來,陰騖地盯着鎖念,手指緩緩擡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昨晚……你可有見過月菲白?”
雖然她自己覺得,月菲白說去春風樓過了一夜多半是忽悠她的。但不知道爲什麼,採桑還是執拗地想要問個清楚。
“沒有沒有!”鎖念立馬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就算他來了,媽媽也不敢給他派姑娘啊!公主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