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菲白事不關己地端起白玉茶杯淺抿了一口,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彷彿始作俑者並不是他似的。
藥採籬有些悻悻然,他很想找回場子,可卻發現自己戰無不勝的三寸不爛之舌已經爛完了!
早知道就不亂說了……藥採籬小聲嘟囔着。
耳邊薄相思的笑聲還沒停止,他覺得臉上越發掛不住,便轉過頭打算戲謔她兩句。
可這話還沒出口,藥採籬就閉緊了嘴,雙眼死死盯着薄相思曳地的裙裾。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過赤裸裸,所以連專心品茶的月菲白也注意到了,慢慢將眼神移過去。
薄相思也感覺到不對勁,連忙止住了笑,低頭看去。
這不看還不要緊,一看她就臉色大變,慌忙伸手去撿裙裾下半遮半掩着的東西。
可她的手才半伸出來,就有另一隻手飛快地將東西給捲走了!
薄相思瞪大了眼,下意識就去搶。可藥採籬哪裡是吃素的?一個箭步就跑開了。
見追他不上,薄相思懊惱地跺了跺腳。可那方的藥採籬纔不管她的小情緒,三下五除二從懷中將東西掏了出來。
在微弱的煤油燈映照下,藥採籬手上那個金絲鑲邊的香囊毫不保留地暴露了出來。
針線歪歪扭扭的,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出自才學刺繡不久的人。香囊散發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梅花清香,安心寧神。最重要的是,它的中央被繡上了一輪泛着柔白光芒的圓月。
月……圓……
藥採籬怔愣了半晌,許久之後才找回自己吃驚的聲音:“師妹,你喜歡月菲白啊?”
也不知藥採籬是真的太吃驚所以反應不過來,還是故意的,總之他就是說得這麼露骨。
月菲白將視線轉移到了薄相思臉上,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薄相思兩三步跑了過去,一把奪過,轉身悶悶道:“你聞不到這上面有梅花香氣啊?”
“啊?”藥採籬沒反應過來她這話中的意思,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裡面便就自動地當薄相思是被戳中了心事,因此不好意思了。
他連忙轉過頭朝着月菲白擠眉弄眼,示意他趕緊做個反應,好歹別讓他師妹那麼尷尬。可他卻看到月菲白沉沉地閉上了雙眼,睫毛投下了一圈落寞的影子。
這下藥採籬更奇怪了,就算月菲白對薄相思沒那個意思,也不至於落寞吧。
心裡疑惑着,便要問出口。可他的話纔要脫口時,就見薄相思“哎呀”一聲,緊緊攥着香囊推門跑了出去。
沒了阻擋,屋外寒風與雨雪肆無忌憚地衝了進來,將仟長殿內烤火的爐子都給吹熄了,桌案上的書也被吹得烈烈做響,胡亂翻了好幾篇。
藥採籬剛剛從外面進來,能不知道那寒冷?他連忙尋來一把傘,撐開就要出去找薄相思。
可他前腳才邁出門檻,身後就有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傳來“不用去了,她不會冷的。雪紛紛……這大概,是見心上人的好時景吧。”
藥採籬並不知月菲白所言何意,但他仍然聽從月菲白的話,退回了腳步。
他慢慢將撐開的傘收攏,擡頭的一剎那,忽然覺得腳有千斤重,無論如何也挪不開。
“啪嗒”一聲,傘落到了地上。
雪地中,薄相思正笑盈盈地將手中的香囊送給一個黑衣男人。
即使隔得這麼遠,藥採籬也能清晰感到從那個男人身上散發的冷意。
他是,上官權。
“你聞不到這上面有梅花香氣啊?”
適才薄相思的話迴響在耳畔,是啊,梅花,梅花……梅花!
梅花的冷傲,不就是對上官權最好的寫照麼?
他愣愣地轉頭看向月菲白,原來他早已猜到,所以纔會如此落寞。
“其實,不是相思喜歡你,是你喜歡她,對不對?”
開口的一瞬間,藥採籬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置信。月菲白也會喜歡一個人?
呼呼的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藥採籬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風太大,所以他纔沒有聽到月菲白回答的聲音。
於是他提起千斤重的腳走了進去。
掀開簾子,卻不見白衣如仙。
藥採籬皺眉。很明顯,月菲白無聲無息地走了。
爲什麼要逃呢?
濃濃的擔憂在心中擴散開來。薄相思喜歡上了一個她最不該喜歡的人,千年淡薄的月菲白動了情……
這一切的因果,該何去何從?
雪不停,它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沒想到你竟然還會刺繡。”上官權將香囊攥在手裡,低聲說着。薄如刀片般無情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揚,掛了抹不易令人察覺的笑。
見他沒有嫌棄,薄相思鬆了口氣,眉眼帶笑道:“繡得不好,等明年過年的時候,我再重新繡一個給你。”
“爲什麼一定是過年?”
“因爲過年象徵着團團圓圓,而我繡得正好是圓月啊。”
“鴛鴦意境豈不是更好?”
“……可我只會繡月亮……”
外面兩人的言語悉數落在藥採籬耳裡,他皺起的眉頭便越發舒展不開了。
再明顯不過,薄相思只當月菲白是好友而已。
重重的嘆氣聲蔓延開來,藥採籬搖着頭踱步到窗櫺旁。
他沒有月菲白神出鬼沒的武功,自然不能像他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但,想必等會上官權是要進殿來的,到時候看到他,恐怕要給薄相思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了。
他打開窗櫺,風雪立馬侵襲了進來。
儘管外面冷得跟冰窖似的,但他還是爬上了窗沿,跳了下去,摸着牆角離開了仟長殿。
過年時,因爲聽聞上官權去給薄相思賀年了,所以他遲遲沒有去。一直等到今天,月菲白從昏暈中甦醒了過來,他便想着來給薄相思賀個晚年,說道去看看月菲白。卻沒想到,又碰上了上官權。
倒不是他忌諱與聖駕面對面,而是,他一直以來都是支持月菲白的,自然就與上官權關係不那麼好。他若想挑根刺,自己被他玩死也是有可能的。
上官權的相貌可謂是百裡挑一,又是唯一有資格俯視江山的男人,天下女子會傾慕於他,一點也不奇怪。只是,爲什麼薄相思也逃不過這桎梏?
她涉世尚還不深,不可能只是單純地因上官權的相貌或是身份而喜歡他,她的喜歡,恐怕是最真心實意的。
但,情在帝王家算得了什麼?
如是上官權對薄相思不理不睬也就罷了,還偏生,對她特別極了。大半夜不睡覺,摸到仟長殿來看她,這是連月若迎都沒有過的待遇。
藥採籬眉心一跳,心底的不安洶涌澎湃地涌上來。上官權喜歡薄相思?不,這太可笑了,他一介帝王,怎麼會有兒女情長?那,他對薄相思的好,就是有一定目的的了……
雨雪在身後飛揚,藥採籬懷揣着心中的不安疾步行走着。倘若上官權要對薄相思下手,那他,就算拼盡全力也會護得薄相思周全的!
怕就怕,這丫頭分不清是非啊……
雪花又翻飛了一夜,地上的積雪又厚了一層。直到天微微亮時,雪才停止。
風也不如昨猛烈,雖然偶爾來的一場風仍然帶着針刺般的寒冷。
冬日的暖陽曬着最是舒服,所以玉枕雖然靠在馬車上已等了近一個時辰,卻仍不覺得煩躁,心情尚好地斜靠着馬車,半眯着眼曬着太陽。
直到聽到一陣平穩從容的腳步聲靠近,她才慢慢睜開了眼睛,擡起手揉了揉,撇着嘴道:“哎呀!公子,您怎麼這麼慢啊?”
遠處雪地中,走出了一個一身白衣的人。他不像平時那樣只穿着一件隨意的白衣了,而是裹上了一件雪白狐裘,手上也攏了個暖和的手爐,不疾不徐地走來。
他面上沒有喜色,也沒有怒色或悲色,但眼底卻有一圈淡淡的憂傷。
只不過他眼瞼輕垂,倒是讓人看不出來。
待走近了馬車,他緩緩答道:“嗯,晚了些。”
玉枕搖了搖頭,也不同他計較,只伸出手攙着他,將他扶進了馬車。她將倚在一旁打盹的車伕喚醒後,也掀簾走了進去。
車伕晃了兩下腦袋醒了醒神,勒緊繮繩,大聲衝裡頭喊道:“二位坐穩了啊!”
說完就準備抄起鞭子狠狠打一鞭馬腿,可他的手才揚起,身後就傳來了一道平靜清雅的聲音:“等一下。”
玉枕疑惑地看向月菲白,只見他修長的食指緩緩打開車簾,而他轉頭看向了外面。
“公子,怎麼了?”
據玉枕所知道的,他們此番是要去蓬萊島尋毒仙養傷。她自然是高興的,因爲月菲白終於肯離開皇宮這個折磨他的地方了。只是,月菲白爲什麼喊停?他難道還對皇宮捨不得?
其實月菲白是真捨不得。只不過他捨不得的不是皇宮這處金香玉軟,而是這裡面的一個人。
他神色寂然,靜靜地看着窗外。這一去,便不知多久纔可回來。
上官權告訴了他毒仙的行蹤,而他將銀月門閥一半的錢莊交給了上官權。這就是他們之間的交易。
如今的銀月門閥雖然逐漸呈下落趨勢,行事也沒有以前高調囂張。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它仍然是鳳國經濟最強大的一個家族。
雖然銀月門閥中沒有一個人在朝爲官,可朝廷百官,卻都或多或少地與銀月門閥有一定的關係。它不以兵權威脅帝位,卻以富可敵國的財富是上官權感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