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菲白這次昏睡,足足昏睡了一天有餘。阿佞看到他睜開眼時,眼裡全是驚訝,他說,以月菲白的身體狀況,昏迷一個月都不算多的。
月菲白蒼白地蠕動嘴脣,阿佞連忙俯身去聽。蒼白無血的嘴脣艱難地擠出了兩個字:“救……她……”
說完這句話,月菲白再次陷入昏迷。阿佞皺緊了眉頭,心中苦苦思索,這個“她”是誰?銀月小姐?還是薄姑娘?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着手準備救人的事。既然月菲白沒有指明是誰,那乾脆就把兩個人都帶出來好了。
冥擬冷冷地看着阿佞忙上忙下,本是如火的少年,竟然冰冷得像這漫天的冰雪。阿佞吩咐他任務時,冥擬冷哼一聲,撇過頭去,壓根兒不理會。
阿佞倒也不怪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既然冥擬不願意去,那就我來吧……”
“怎麼可以?”望娘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緊蹙着秀眉,“你已經一個人攬下夠多的任務了……冥擬,你就辦這一件事不行麼?你看看你佞叔,本來是該你的任務,他都替你攬下了,你就做一個不行麼!”
可冥擬仍然不領情,冷冷地看着望娘:“原來在你們心中,冥幽就是這麼的不值一提……如今他失了雙眼,又走丟了。可是你們呢,沒有一個人願意去管他的死活,而是準備救那兩個女人!阿佞,望娘,你們不要忘了,冥幽是代替我們犧牲的!你們怎麼那麼無情啊!”
語至最動情的幾句,冥擬幾乎是嘶吼出來的,混雜着眼角的淚水。那個最調皮搗蛋,話最多的少年,在冥幽失去雙眼,又失蹤了之後,似乎一夜之間,便長大了。
一提到冥擬的問題,阿佞和望娘全都沉默了。許久之後,還是阿佞沉重地先開口:“冥擬,關於冥幽的事,不只有你一個人難過。其實你也知道,冥幽失蹤的那一刻,我便差人去找了。現在,是主人下命令了,我們必須調回所有的人手,只爲了救出他們!冥擬,你不要忘了,你身爲冥幽弟弟的這重身份,只是其次。你最重要的身份,是銀月門閥家主的死士!”
望娘輕輕嘆了口氣,走上前去攬住冥擬的肩膀,安慰道:“冥擬,不要任性了……我覺得,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救出她們兩個人。你知道麼,只有儘快地救出了她們,纔可以調派人手去找冥幽……”
主人的命令是第一,這是他們終身不變的法則。
冥擬抿了抿嘴脣,緊繃的冷峻表情終於有了幾分瓦解:“既然這樣,佞叔,我一個人去救銀月小姐和薄姑娘,你們……全都去找冥擬吧!”
“不可以,”阿佞還沒思考,就直接嚴厲地拒絕了,“冥擬,根據我計劃,就可以不泄露我們的身份。可如果你一個人去的話,不僅會泄露這件事是銀月門閥做的,而且還會暴露你異瞳子的身份!”
“我把眼睛蒙起來就是了。”冥擬依然倔強地堅持。
“那你用火的時候呢?你有見過哪個普通人會用火麼?只要你一用火,身份畢然暴露!而我問你,除了用火,你還會別的什麼?!”
冥擬頹喪地垂下了頭,悶悶不樂地,但卻還是答應了阿佞。冥幽,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找到你……冥擬在心中不斷祈求。如果得到了主人的命令,他可以離開銀月門閥的話,他一定第一個就跑出去找冥幽……可他是死士啊,沒有主人的命令,哪裡也不可以去……更何況,主人現在昏迷不醒,他更加不可以離開。
彼時,阿佞將冥幽的眼睛血淋淋地從眼眶中剜下來。那個平時溫柔如水的少年,連眼淚都沒掉一滴,只是死死地咬着牙齒!
冥幽從身上撕下來一塊碎步,裹住了空洞的眼眶。冥擬哭着想要帶冥幽去看大夫,可冥幽卻推開了他:“冥擬,我有一點累,想先睡一覺……”
冥幽從來不會撒謊,冥擬便信了。包括阿佞和望娘,他們也都信了。可誰知,冥幽睡了那麼久都沒出來,最後冥擬害怕出什麼事,踹開了冥幽的房門。
少年已經不見,只留下一張字跡歪歪扭扭的紙條:廢人不配留在主人身邊。
冥幽的字本是很漂亮的,可由於他沒了雙眼,這些字都是靠感覺寫的,竟然比冥擬那龍飛鳳舞的字還要難看。可就是面對着這樣難看的字,冥擬嚎啕大哭,望娘傷心地試着眼淚,就連阿佞,也悄悄試了好幾次眼角。
冥幽現在是個廢人,而且是個瞎子,他會跑到哪裡去呢?會不會被壞人拐走?冥擬害怕極了。
迎鳳樓是京城最熱鬧的酒樓。一層專供那些沒身份沒地位的老百姓享用,二樓則留給商人,三樓則是朝廷官員,四樓則是皇室宗親,而至於五樓,就是皇帝專屬了。
想當初墨家之女回京時,墨御爲迎其女,特地在迎鳳樓大擺酒席,甚至還邀請到了當朝皇帝,太后,貴妃娘娘。而也就是在那一次,素來不好女色的皇帝上官權,竟然對墨家之女墨湘思一見鍾情,舉行封妃大典浩浩蕩蕩地迎娶。
這樁事,後來便成了老百姓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如今,他們仍然在談及這位凰墨妃,可眼中已沒有了當初的豔羨,只剩下滿臉的遺憾。
“聽說,凰墨妃衝撞了皇上,要處以車裂之行?”
“自古以來,可是隻有罪惡滔天的人才處以車裂啊!凰墨妃就算再不該,可到底是皇上的枕邊人,也不該如此狠心啊!”
“皇家的事複雜得很,指不定凰墨妃衝犯了皇上的禁忌呢?”
“也不知道墨大將軍現在如何了,心裡肯定很不好受吧……說實話,墨家爲我大鳳朝立下汗馬功勞,打下半壁江山,就是我這麼一個平民老百姓,也不忍看到墨大將軍老年喪女啊!”
“哎,各位,要不這樣吧,待凰墨妃行刑那一天,咱們全都跪下爲凰墨妃求情!說不定到時候衆生朝拜,皇上就動容了呢?”
“哎哎哎,你這個方法好!”
“街坊鄰里們,大家趕緊奔走相告!最好將這個京城的人全都聯合起來!”
老百姓們紛紛附和表示同意,而此時的二樓之上,兩個頭帶斗笠的人觀察着下面的這一切。
“說實話,佞叔,我真不懂,主人爲什麼會愛上一個皇妃?一個皇帝的女人?”坐在右邊的人突然出聲,一聽便知尚還是個未弱冠的少年。
“你可聽仔細了,那些百姓們討論的人,叫做墨湘思!而主人喜歡的女人,叫做薄相思……”左邊的人低聲解釋道。
少年心中一動,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可它實在消失得太快,冥擬抓不住。
“既然薄姑娘不是那真的墨湘思,那她就不是墨御的女兒,也就是說……墨御並不會去救薄姑娘!”
“對,”阿佞讚許地點點頭,“墨御不插手進來的話,我們的行動可就簡單多了,不必防着墨御會認出我們……那些老百姓,看來在當日,肯定會鬧出一番幺蛾子的。冥擬,你不是很想單獨行動麼?到時候佞叔把你打扮成太上老君,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用火了。”
“單獨行動?”冥擬挑了挑眉,有些難以置信,“你是讓我一個人行動?那你之前的安排呢?”
“這有什麼難的,調去找冥幽就好了……冥擬,你過來,到時候你這樣,這樣……就可以禍亂百姓們的神智,懂了麼?”
“嗯,”冥擬認真地點了點頭,毫無保留地發表自己的意見,“那銀月小姐呢?佞叔你親自出手去救麼。還是望姐親自去?”
“開什麼玩笑,”即便用斗笠遮住了臉,但冥擬仍然感覺到了那來自斗笠之下的,慢慢的鄙夷,“你望姐要親自接應薄姑娘,而我要留下來照看主人,順便準備料理後事。至於銀月小姐,隨便派個門口的書生去把她打暈,帶回來不就得了。”
“這麼隨便?她可是主人的姐姐啊!”
阿佞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你難道不知道麼,主人和銀月小姐撕破臉皮了……”
“你怎麼知道?”
“查的。”
“哇塞,佞叔你好棒,居然敢查主人!”
“咳咳,”阿佞剛入口的茶水直接沒形象地噴出,“冥擬,你如此認真地說出這些細節,我會很尷尬的。”
大約快到了晚上的時候,迎鳳樓的人就漸漸少了,連阿佞和冥擬都起身走了。不過,在迎鳳樓的一樓,角落裡仍然坐着一桌人。
主位上的人丰神俊朗,一派正氣。而他旁邊的那個人,則在計算着這些山珍海味,究竟多少錢。
“哎,殿下,微臣早就說了,不要來這鳳國的迎鳳樓,隨便找家麪館吃了就是……您看看,這些大魚大肉的錢,可都值一家老百姓一年的開銷了!”
蕭南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溫和地笑道:“丞相倒是很關心民生。”
莫少疏擺了擺手,一臉的義不容辭:“殿下過獎了,這些都是身爲臣子應該做的。身居高官,本就該爲百姓謀福利。更何況,天下以民爲本,有些時候,百姓遠遠比軍隊要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