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便是無邊的沉默。
一直藏着的薄相思見狀,心裡升起一抹恐懼。不得不說,上官權這皇帝真不是白當的,以前她只見過他冰冷無情的模樣,心道這樣的人,怎麼能夠讓羣臣心甘情願地服從呢?如今她才明白,上官權是真的有本事,這一番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月菲白根本就沒有理由不答應。
如果有一個人,對薄相思說:“你薄相思,你回去吧……藥採籬他,畢竟是你師兄。”如果有人說出這番話,薄相思肯定會立馬改變主意!那麼月菲白,應該也會改變主意的吧……
薄相思的心裡七上八下的,亂如麻。生怕月菲白答應了上官權,所以,在月菲白說話之前,薄相思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她緩緩從屏風後面走出,皺眉說道:“上官權,放了藥採籬吧,我來救治宿兒。你應該很清楚,要想找到一個醫術比我還好的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試問,找一個庸醫,就算擁有《薄家醫經》,又能怎樣?”
上官權見到薄相思走出來,皺緊了眉頭:“剛纔的話,你都聽見了?”倒是月菲白,顯然要從容淡定很多,反正他從來就沒想過要欺瞞薄相思什麼,被聽見了就被聽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薄相思並沒有正面回答月菲白的問題,只是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放了藥採籬,我來救治宿兒。”
上官權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思索要不要進行這筆交易。思考到最後,他說道,“你救宿兒,同時交出《薄家醫經》,朕就放了藥採籬。”
“上官權,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貪心不足蛇吞象。”
這次見面就這樣結束,最後,薄相思答應救宿兒,同時交出《薄家醫經》,而上官權,卻並沒有立即放了藥採籬。他說,等宿兒真的被治好了之後再放,也不遲。月菲白當時危險地眯起了眼睛,心裡生出了殺意。可是薄相思卻拽了拽他的衣角,低聲道,算了吧。
從乾清宮出來後,月菲白問起理由,薄相思長長嘆了一口氣:“《薄家醫經》被我師兄藏起來了,我也不知道在哪裡。我交出去的那本,是我沒事做時,自己撰寫的。”
“月菲白,我想去看看我師兄,看看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好。”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月菲白直接就答應了。但是,當月菲白帶着薄相思來天牢時,薄相思卻不讓他進去,月菲白問起緣由,薄相思支支吾吾地怎麼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她乾脆把心一橫,裝作害羞的樣子道:“你先回去好好準備一下,今天我好好陪你……”
語罷,薄相思還踮起腳尖在月菲白脣上輕啄了一下。
“開什麼玩笑,”月菲白失笑道,“今夜你可是要陪宿兒!”話雖然這麼說,但月菲白最後還是回去了。
薄相思心裡鬆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地進入天牢。來到長安後,她在上官權身上學到的,便是身爲一個男人的自尊心。如果藥採籬現在的境況很慘,而且被月菲白看到了,他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吧……畢竟大家都是男人。
天牢裡的侍衛全被月菲白解決掉了,此時空曠曠的,一個人也沒有。薄相思的鞋子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音,在這裡尤爲明顯。
天牢裡還關押着其他的犯人,這些人見有人來了,紛紛像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朝薄相思抓去。薄相思快速地掃了一眼這羣人,確定沒有藥採籬後,徑直走開。
醫者父母心,身爲一個大夫,她比常人有更多的同情心。可是在這種時候,同情心是絕對不允許被氾濫的!
最後一間牢房最是安靜,因爲裡面只住了一個犯人。而且,在這間牢房的周圍,也沒有住其他的犯人。
儘管那個犯人趴在地上,連個臉都沒有露出來,薄相思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藥採籬!
“師兄,”薄相思的聲音一下子就哽咽了,顧不得牢房的髒,她將這個人都貼在了鐵牢上,恨不得立馬擠進去,“師兄,我是相思啊……你,你還好麼?”她的手拼命地往裡伸,極其想碰到鐵牢裡的那個人。可是,碰不到……
藥採籬聽到有人叫他,身子動了一下。可當他聽到“相思”這兩個字的時候,身體突然僵硬,連動彈一下都不肯。
“師兄!”薄相思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濃重的哭腔,幾乎是咆哮,幾乎是怒吼,她大聲地叫喚着藥採籬。不求別的,她只希望藥採籬能夠應一聲!
興許藥採籬也被這聲音打動了吧,他不再沉寂。可是,從嘴裡說出的話,卻讓薄相思的五臟六腑似乎都碎了一般:“滾!薄相思,我藥採籬痛恨上官權。你是他的女人,所以,你滾!”
藥採籬的聲音已經完全變樣了,比薄相思的還要沙啞。他說每一個字,似乎都會把喉嚨給吐出來!似乎每一個字,都含糊着血。
“我,我不是上官權的女人……”很久之後,薄相思才木訥無力地解釋了這麼一句。她怎麼能想到,當日爲了刺激月菲白而做出的事,結果沒有刺激到月菲白,反而刺激到了藥採籬。
藥採籬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解釋,只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滾!”
淚水早已經遍佈了整張臉,薄相思的眼睛已紅腫得不成樣子。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慢慢靠着鐵牢蹲了下來,泣不成聲。
興許站起和蹲着的角度不同,所以她再將視線投向藥採籬時,突然發現那衣衫下面是空的!空的!沒有腿!薄相思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眼珠子隨時都會掉下來!上官權沒殺他,可是居然,斷了他的雙腿!
“啊——”薄相思一聲尖叫,捂着頭飛快地跑了出去。藥採籬那滿是刀痕,滿是血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悽慘的笑容。
或許藥採籬是爲了不讓薄相思看到他那副慘樣,所以讓她滾。也或許是真的太痛恨上官權,所以讓她滾。但無論怎樣,薄相思都相信,他肯定不希望她看到他的雙腿。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跑了出去。只不過那一聲恐懼的尖叫,還是沒有控制住。
薄相思直接跑去了乾清宮,一路上撞倒了不少宮人。他們有的對薄相思指指點點,有的則直接破口大罵了。
衝進乾清宮時,這裡空無一人。大概是上官權已經吩咐過了。而連上官權,也不在這裡。幾乎沒有任何思索,薄相思徑直跑到書房,打開機關,往密室而去。
這裡仍然有那麼的夜明珠,只不過有幾顆已經壞了。在最深處,仍然有那張牀,牀後面是冰棺,而上官權,正在冰棺旁。
“上官權,滾出去!”薄相思陰鶩地瞪着他,臉上的淚痕尚未完全乾,可這裡光線不如外面,並不能看清楚。
上官權冷冷地看着她,低喝出聲:“薄相思,你想死是不是!”爲了怕驚到冰棺裡的宿兒,上官權在儘量放低聲音。可薄相思看到這一幕,覺得特別可笑,一個已死的人,屍體都快腐爛的人,原來還會受驚麼?
“如果你想我救她的話,馬上給我滾出去!!”薄相思的聲音冷冰冰的,如同千年不化的冰山。
上官權聞言,只好強忍住怒意,走了出去。
這冰棺可謂是奇物,當初上官權爲了得到它,不知得罪了多少江湖人士。以至於這些年,那些人動不動就要給朝廷添一些麻煩,很是叫人頭疼。
冰棺裡躺着一個人,身上的衣物是嶄新的,那是鳳袍。看來,上官權不久前纔給她換過衣服呢……女子看起來年齡不大,比薄相思還要小。她的左臉精緻,容貌清秀。可是右臉……已經腐爛了,只堆着一堆腐肉。不僅是右臉,她的整個右半身,全都是腐肉……
旁人若是見了,定會恐懼地連忙逃走,吐上三天三夜也不嫌多。可薄相思見到,卻一點也不覺得噁心,反而嘴角勾起了一個詭異的笑容,眼裡盛着星星點點的得意。
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怎麼可能救得活?更何況屍體已經腐爛了!上官權的那些想法,不過是自欺欺人,癡人說夢罷了!可就爲了他的這個夢,他將藥採籬害成那個樣子……
如果沒有宿兒,如果沒有這具屍體,藥採籬還會變得那麼慘麼?不!當然不會!所有的一切,藥採籬身上所有的痛苦,全都是這個叫做宿兒的女人造成的!全都是這具醜陋的屍體在作怪!
還說什麼師兄妹之情,當真是諷刺!宿兒啊宿兒,你作怪讓藥採籬變成那個樣子,你可有念哪怕一絲一毫的師兄妹之情?你早就該腐爛了!可爲什麼你現在腐爛,卻只是腐爛了一邊?啊?爲什麼要留下一點幻想,讓上官權如此癡狂,竟然泯滅人性地這樣對待藥採籬!
宿兒,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你把藥採籬害成這個樣子,我也不會讓你好過!上官權讓我忍受藥採籬被害的痛苦,那我就讓他嚐嚐美夢破碎的痛苦!
薄相思陰着臉,緩緩走進宿兒,手上還拿着一個黑色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