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上官權宛如深淵的眸鎖住地上頭髮凌亂的薄相思,輕輕說道。
此話一出,月若迎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以前,不管她有多胡鬧,不管她犯了什麼錯,上官權都不會計較,這次怎麼……
自然而然地,她滿腔的怒氣便鎖定了慢慢走向上官權的薄相思。
月菲白從一進來,眼睛就沒有離開過薄相思。如今看來,上官權是站在她這一邊,那麼,她應該不會有事吧。而上官權,雖然看起來有些憔悴,不過那並不是發病時的模樣。想來,他們都不會有事。
於是,趁着衆人不注意,他便靜悄悄地出去了。
薄相思藉着最後一點意識,慢慢向上官權靠近。因爲頭髮已經凌亂,所以沒有人看到,她其實已經虛脫得不成樣子。只有薄相思自己心知肚明,她現在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轉來轉去的。
好不容易,她終於靠近了上官權。她在等着上官權的質問,質問她接近她又想做什麼。但出乎意料地,上官權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
在意識完全散去的前一刻,她隱隱約約彷彿聽到一道冰冷的聲音說:“薄相思,是朕的女人。月貴妃還是掂量着好些!”
夜色淒寒,月亮已經完全不見了,只有幾顆寂寥的星辰孤單地掛着。
應該快要到子夜了吧。
月菲白坐在乾清宮的房頂上,眸色沉靜。他好像在觀星,卻又好像是在透過那些夜空,看向一個虛無縹緲的前世來生。
今夜折騰了這麼久,應該是快要到子夜了。
雖然以前過中秋時,也沒有多麼隆重,但也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跌宕起伏過。
這一切,均是因一個喚作薄相思的女人。
月菲白第一次見到薄相思時,那個小小的姑娘飛奔在血海中。在她咬他的那一刻,他就莫名地覺得,他月菲白這一輩子,都會和這個小姑娘糾纏在一起。
彼時的月菲白方纔十五,一身白衣加上驚爲天人的容顏,彷彿是誤入人間的仙人。這個仙人,在那一年被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咬了。如今他二十五,十年過去,他被那個已十七的姑娘給放倒了。
先不論月菲白的身份,就是他那獨步天下的武功,也沒人敢那樣待他。
涼風習習,涼進心底。吹起月菲白的衣袂飄揚,獨帶幾分寂寥之感。
“公子……”正想得出神時,一道輕微的女聲從下方傳來。
月菲白低頭去看,便見得玉枕擔憂地望着她。
他點了點頭,玉枕便默契地使用輕功飛了上去,恭敬地站在月菲白身後。
“你倒是閒得很,”月菲白隨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是姐姐知道你來尋我了,指不定怎麼待你。”
“是麼?”女子揚了揚眉,“奴婢不怕,一切有公子。”
“呵呵,你就這麼信我?正如姐姐所說,我只是個廢物。”
“不,”玉枕堅定地搖頭,“公子武功絕世,容貌傾城,處事能力也是別人無可能及的。雖然奴婢不知道爲什麼公子當年從大公子手中奪了家主之位後,就不聞不問,甚至暗自約束銀月門閥的發展,但是奴婢相信,公子是這天下第一人,從來都是。一切,均是公子想與不想而已。”
“是麼?”對待這樣高的評價,月菲白卻不以爲然。
他嘴角勾起點點笑意。遠看,溫潤如玉,近看,卻含有諷刺意味。
十年前,他無法阻止大哥的胡作非爲,使得薄家被血洗,那個可憐的姑娘流落在外。十年後,他又無法阻止自己的姐姐迫害她。
月菲白慢慢伸出了手,低頭怔怔地看着。
枉他受過那個人天大的恩惠,卻連那個人的唯一的後人都保護不了。
名震九州的薄公子,自然不可能只是靠那一身妙手回春的醫術,還有,他出神入化的劍術。
當年銀月門閥發生內亂,月菲白孃親死得早,無權無勢,便被趕了出去。可那些人並不就此罷休,不斷地僱傭殺手追殺他。
他逃到蘇州,求薄公子救他,可是他說……
“我,不救離經叛道之人,不救背信棄義之人,不救十惡不赦之人,不救天理難容之人,不救追求功名之人,亦不救達官顯貴。”
紅塵多紛擾,與達官顯貴相交,只會讓他捲進漩渦中,出不來。而他只願攜妻帶女,在蘇州城,安穩過餘生。
月菲白身爲銀月門閥的七公子,便是顯貴。
“我銀月玉城,願除去銀月門閥七公子身份,但求公子救救我。”
是了,他本名叫銀月玉城。月菲白,這是薄公子給他取得。月字取於銀月,倒不算完完全全剝奪了他的姓,菲有微小之意,白是最不起眼的顏色。
薄公子要銀月玉城謹記,從他救下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不再高高在上。
可薄公子雖然救下了他,卻不願傳授他劍術,而是將月菲白帶給了他多年不見的好友代爲保護。
後來銀月若迎帶人找到了他,將他接了回去。那時候她還是姓銀月,後來姓月,只因嫁進皇家,用那樣張揚的姓氏,有些衝撞皇威罷了。
大哥那時已是家主,自然容不得月菲白的出現。可無論他怎樣迫害月菲白,月菲白都能輕輕鬆鬆地化險爲夷。後來不知怎麼地,他查到了薄公子身上,便以爲月菲白能夠對付他,全是薄公子指使的。
於是,他策劃了一場薄家血案……
那一次之後,月菲白終於動怒。他奪了大哥的位置,成了家主。可是他記得,他是月菲白,不是銀月玉城。所以,他自甘墮落,不理家族事務。甚至,任由月若迎擺佈,成爲上官權的供血品。
這麼多年來,他都快要忘了,當年與從大哥奪權的他多麼絕世。
“公子……”玉枕見他發呆這麼久,擔憂地喚了聲。
可是她沒有等來月菲白風輕雲淡的一句“嗯”,倒是看到了一襲白衣翩然飛下。
月菲白,跳下去了?!
雖然知道他一定不會有事,可玉枕還是難免擔憂地連忙跟着下去,四處尋找那個淡雅的身影。但無論她怎麼找,都找不到。
皇宮昏暗的角落,似乎有一片白色一閃而過,可待你定睛細看時,卻什麼都看不到。
無邊的黑夜之中,月菲白使用着輕功行走着。那個方向,是蘇州城。
蘇州城,曾經那個絕世公子的隱居之地。
曾經他的宅子,有多少人想進去?而如今,只是一處廢棄的舊址而已。
便只能夠感嘆一句,時事變遷,物是人非了罷。
那夜昏倒之後,再次醒來時,薄相思已經不在密室之中了。
她揉了揉還有些微微暈眩的額頭,暗自打量着四周。
這裡既沒有藥府的講究,也沒有青樓的荼靡,陳設都很簡單,可這種簡單之中,卻有藥府與青樓都無法比擬的威嚴。
她皺了皺眉,實在是想不起來,這裡是哪裡。
正在疑惑之間,忽地聽到開門的“吱呀”聲。一個身着深藍色宮服的男子慢慢走進來。
“姑娘已經昏睡兩天兩夜了,可總算是醒了,”男子眉目清秀,倒了一杯茶遞給薄相思,又接着道,“姑娘以後就在太醫院當差了。我叫薛文。”
薄相思雙手接過精緻的白玉茶杯,感激地笑了笑。不得不說,這個薛文倒是細緻入微,竟然能夠猜出她肯定渴了。
對於睡了兩天兩夜這件事,薄相思倒是一點也不奇怪。畢竟給上官權換血時,她是將自己的血液生生分了一半給他!後來又遭到月若迎的刁難,能夠撿條命都是不錯的了。
但是……在太醫院當差是怎麼回事?
心裡疑惑着,薄相思也就問了出來。
薛文淺笑回答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只不過,聽他們說,是皇上親自安排你來的。皇上說,你醫術超羣。”
聞言,薄相思並沒有多驕傲,倒是心底咯噔一聲,暗叫不好。她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掃了一眼薛文,見後者面色如常之後,才稍稍放下了心。
師傅說過,做人凡是都要低調,若是高高掛起,倒是會引來殺身之禍。
對於這句教導,薄相思是深有體會。她的父親,薄公子,雖然一直在蘇州城過着寡淡的生活,不與權貴結交。可他終究,是薄公子。他的名揚了,那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從薄家被滅門的那一刻到現在,她都覺得,薄家血案與她父親那個薄公子的名號脫不了干係。
倘若這個薛文因爲她的醫術而起了歹心,那可就麻煩了……
不過好在,看他那個反應,應該是並沒有放在心上的。
薄相思雖然醒過來了,但身體仍然很孱弱。她自己很清楚,沒個三五年,恐怕都調養不回來。而在這三五年內,倘若橫生了什麼枝節,她恐怕,距離這輩子的盡頭就不遠了。
後悔麼?薄相思不禁問自己。
她想,應該是不後悔的。這麼一來,博得了上官權的好感,薄家血案的事,他也會更加重視一些吧。
可每當她這樣對自己說時,心裡就越清楚,從她來到太醫院之後,就一眼都沒有見過上官權,更不用說向他提起薄家血案的事了。
這一切,均是她自己對自己的安慰罷了。
那夜奮不顧身地救她,將自己的身子傷得這樣重,不過只是因爲,他是上官權,那個在柴房裡咬了她,說要娶她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