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怔愣了一會兒,隨即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正是林蘊娘……她,她流產了!”
薄相思緊緊抓住宮女的手慢慢鬆開,雙眼變得有些怔然。錦珍察覺到不對勁,連聲喚了喚薄相思,可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這時,前去拿鳳凰朝天步搖的綠如回來了,看到這幅場面,不由得大吃一驚:“發生什麼事了?”
“你快去請太醫,”薄相思突然回過神來,沉聲吩咐道,“綠如,你去告訴皇上,說我突然生病,不能去了。錦珍,你去銀月宮請月貴妃,讓她收拾打扮準備今天的宴會。”
那宮女聽到吩咐,連忙跑去太醫院,而薄相思,則快步向尚衣局而去。錦珍和綠如氣餒地對望了一眼,還是聽吩咐做事去了。
此時尚衣局忙成一團,薄相思好不容易擠進林蘊孃的房間時,只聽到一陣陣聲嘶力竭的慘叫:“我的孩子!孩子!孩子……”
薄相思不忍地閉了閉眼,還是走了進去。
“生死有命,蘊娘,你……節哀吧。”
“滾開!”林蘊娘似乎瘋了,雙目赤紅,惱怒地瞪着薄相思。她隨手抓起一個東西,就狠狠向薄相思砸去。
“砰!”那是瓷器。
薄相思閃開了,可瓷器卻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因這一動靜,衆人都反應過來,驚恐地看着薄相思。
“見過凰墨妃娘娘。”
他們驚得是,薄相思進來了,他們卻沒發現,沒有及時行禮。而林蘊娘,竟然膽大包天地拿瓷器砸皇妃!
“都下去吧。”薄相思面無表情地說道。
衆人無法揣測薄相思的喜怒,只是同情地看了一眼林蘊娘,便紛紛走出去了。這下,他們誰也不敢不要命地去稟報皇上,一來此時皇上應該正在接見使臣,二來林蘊娘確實無禮,也確實該死!
薄相思輕輕嘆了一口氣,走到林蘊娘牀邊,從懷中抽出一塊手帕,遞給她:“擦擦眼淚吧,事情已經如此,你哭也沒有用。”
林蘊娘卻並不領情,她一把打掉薄相思的手,眼淚含在眼眶中,聲音悲愴地喃喃說道:“我連他唯一的子嗣都沒有保住……我還有什麼用?我還有什麼臉去見他!”
“或許,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薄相思適當地提點了一下。她在這裡陪了林蘊娘一會兒,便走出了房間。
林蘊娘是個聰明的人,此時只是太過悲傷而已。薄相思相信,只要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應該就能夠想通。
正逢此時,去了銀月宮的錦珍尋着薄相思來到了尚衣局,兩人打了一個照面。錦珍連忙上前扶過薄相思,輕聲說道:“娘娘,事情已經辦妥了,月貴妃已經去正華宮了。”
正華宮是專門舉辦宴會,接見使臣的地方,其規模比乾清宮還大不知多少。
“娘娘……”錦珍猶豫了一會兒,斟酌着還是決定將心中的疑惑說出來,“這次接見寧國和南國使臣,是對娘娘身份的一個確定。可是娘娘竟然……難道還有別的事比這件事更重要麼?”
薄相思長長嘆了一口氣,心道是她害得林蘊娘,若不來看看,心裡又如何安得下來?不過與錦珍說這些並不合適,她還是選擇了沉默。
“天啊!救命啊!來人啊!”就在薄相思沉默的時候,林蘊孃的房間裡突然暴喝出一個宮女尖銳的叫聲。隨後,尚衣局的宮人全都擁向林蘊孃的房間,不過片刻後,他們又蜂擁着擠出來,一個個表情駭人,彷彿裡面有惡鬼似的!
薄相思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林蘊娘房間的方向,決定過去看看。可錦珍卻一把拉住了她:“娘娘,看這樣子,裡面肯定不是好事,不如先找一個宮人問問。”
錦珍說完,隨手便抓住了一個往外跑的宮女,皺眉問道:“裡面怎麼了?”
宮女雖然害怕,但見薄相思站在這裡,不敢造次,於是老老實實回答道:“回娘娘,林姑娘她……她上吊自盡了!”
上吊……自盡……了……這幾個字如雷劈一樣轟隆炸在薄相思的腦子裡,驚得她臉色蒼白,一個不穩就要往下甩去,幸好錦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娘娘……”錦珍頗爲擔憂地喚道。
“沒事……”薄相思勉強穩住了身子,推開錦珍,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好幾次錦珍想要上前來,可薄相思都拒絕了她的攙扶,硬是一個人扶着宮牆,艱難地往鏡凌宮走去。
硃紅色的宮牆,又高又長,彷彿永遠也沒有盡頭。這一座座華麗的宮殿,鎖住的是活生生的靈魂!而林蘊娘,便就葬身在這可憐的深宮中。與她的孩子,一起……
薄相思突然意識到,她似乎做錯了什麼……她明明不想害林蘊孃的,可是她最後卻生生將林蘊娘逼上了絕路!爲什麼,爲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步子快疾,也搖晃得厲害,似乎在拼命逃避着什麼。薄相思心裡害怕,害怕得不知所措。她一直想着林蘊孃的事,沒有看腳下的路,竟然一個不防摔了下去。冰涼的石板路,硬邦邦的石板路,她就這樣直直地摔了下去!
錦珍連忙着急地跑過來,想要扶起薄相思,可是她還沒走近,遠處突然飄來一襲白衣,手疾眼快地將薄相思打橫抱起。錦珍畢竟是伺候過好幾位主子的人,見到這情形,便默契地走到一邊,爲他們二人把風。
月菲白尋了處石頭坐下,將薄相思放在自己腿上,好看的眉毛擰在一起,修長的手指捋着薄相思額前凌亂的長髮。
他本來不喜歡去那種社交場合,但因爲今天有薄相思在,所以特地去了正華宮。可誰知等了半天,竟然沒等到記憶中的人,只有月若迎隨着上官權一起來。於是,他趁衆人不注意,溜出了正華宮,來到後宮尋找薄相思。
月菲白不知道薄相思出了什麼事,但他卻靜靜地將薄相思抱在懷裡,一句話也沒有多問。薄相思靠在月菲白的胸膛,雙目無神,沒有焦距地看着前方,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兩人似乎在無聲之間達成了一種沉默的協議。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一個半時辰……兩個時辰……終於,薄相思動了。
她張開乾澀的嘴脣,發出沙啞傷感的聲音:“林蘊孃的死,使我終於明白,原來一直都是我想得太簡單……我沒有權力去揣測別人的想法,揣測別人下一步會做什麼,更不應該自以爲是地去揣測……這個世界我無法操控……我終於變成了一個壞人,我害死了兩條生命……兩條無辜的生命……”
月菲白沉默地抵着薄相思的額頭,狹長的眼眸緊緊盯着她盛滿悲傷的杏眸。良久之後,只聽得他說:“兩條人命麼?我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如果你這樣就是壞人的話,那我就應該下九層地獄。相思,生死有命,不要難過……那是他們自己選擇的,和你沒有關係。”
“不,不……”薄相思痛苦地搖着頭,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會醫術,我是個大夫……在我們這種人的眼裡,生命都是很寶貴的……”更何況,前世的她還生活在二十一世紀這個法治社會。
月菲白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只是更緊地抱住了薄相思。
錦珍一直站在那邊把風,此時腿不禁有些酸,眼睛也疲倦了。因此,她沒有看到,不遠處的大石頭旁邊,站了一個女人,面帶諷刺地凝視着薄相思和月菲白。
“既然你如此良心不安,那就來一點懲罰吧……”月菲白在薄相思耳邊輕聲呢喃道,眼尾不時掃向那邊大石頭旁的陳昭容。
此時放陳昭容安全離去,她必定會將此事稟報上官權。以上官權專橫霸道的性格,絕對不會放過薄相思。月菲白雖然捨不得薄相思受委屈,但他知道,有時候爲了減輕心靈的痛苦,讓身體來分擔一些痛苦,是個很好的方法。
暮色四合時,月菲白將薄相思抱回了鏡凌宮,在上官權無法發現的情況下,悄悄回了銀月門閥。
正如月菲白所想的那樣,陳昭容將她的所見所聞添油加醋地告訴了上官權,而上官權確實十分震怒,當晚就來鏡凌宮質問。
在當初兩人鬧彆扭的時候,上官權或許還可以勉強容忍薄相思和月菲白在一塊兒,可如今,薄相思和他和好了,而她卻又再次和月菲白在一起!更何況,還是在外人看見的情況下親密至斯!
面對上官權一連串的質問,薄相思懶懶地應付了事。這樣的態度,使上官權更加生氣,當時就下命令,罰俸銀一月,並且抄《女戒》五千遍,沒抄完不準跟任何人說話,更不許走出鏡凌宮一步!
面對這樣狠心的懲罰,薄相思卻也沒有多少動容,隨意說了句“謝皇上恩典”之後,便不再說話了。惹得上官權怒火中燒,狠狠地摔門而去。
薄相思並沒有抄《女戒》,她整日躺在牀上,渾渾噩噩,似乎又回到了當初上官權扇她巴掌時候的那個模樣。錦珍和綠如都很着急,心想這樣可是會憋出病來的,可上官權已經下了狠心,她們也不好去找他,只能成日擔憂地圍着薄相思轉。
就這樣,薄相思每日只喝一點水,有時候情況好點,便能喝半碗粥。如此過了五六天,人消瘦了不少,而那所謂的五千遍《女戒》,一個字也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