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被吸進去之後只是無盡的黑暗,她還是甘之如飴。
“相思,”上官權眼中閃過一抹柔情,輕聲說道,“薄暮書,是你的父親麼?”
之前藥採籬的擔憂是對的,上官權確實在外面聽到了不少對話。但,也只是聽到了慕青蓮與藥人那段往事而已,之前的話,他倒是全沒聽見。
因此,對於薄相思的身份,他還是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女子卷密的睫毛的顫了顫,紅潤的嘴脣輕啓,似乎就要回答上官權的問題。
但,屋內卻突然燈火通明!
月菲白打開竹門走出去,迎面便有風雪撲來。但他面上並無波瀾,甚至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從容不迫地沿着臺階而下。
那些本氣勢凌人的風雪倒也奇怪,全都弱了氣勢。在距月菲白一寸距離時,皆灰飛煙滅,化爲烏有。
誰都不敢靠近這個看似文弱的白衣男子。
等在外面已久的玉枕的見月菲白出來,連忙迎了上去,關切地問道:“公子,怎麼樣了?毒仙同意幫您解毒了嗎?”
儘管撐着傘,但因在外面站得太久,且又是如此天寒地凍的天氣,因此玉枕握着傘柄的手都已經冷得發紫,嬌俏的臉也失去了紅潤的血色,變得有些發青。
但玉枕臉上卻並沒有半分怨言,反而更多的是對月菲白的關心。
月菲白搖了搖頭,從容的步子並未停下:“他沒同意,不過看他的樣子,倒是對我很感興趣。你不必擔心,反正,到最後,他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都是不得不答應的。”
語氣風輕雲淡,就像落下的雪花融成水那樣溫潤。可說出的話,卻有勢在必得的架勢!
上官權倏地坐起身,警惕地環視着周圍。幾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從袖間滑出。
毫無疑問,如果此時哪裡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這幾根看似無關痛癢卻具劇毒的銀針就會飛向何處。
薄相思也提高了警惕。滅了的燈火怎會突然亮起來?明顯有人蓄意而爲之。而究竟是誰,竟然敢在上官權眼皮子底下撒野?
十分出人意料地是,在兩人高度警覺下,始作俑者居然大大咧咧地推開門走進來了。
來人身體略微發福,眉眼堆笑。兩鬢已斑白,但仍神采奕奕。只見他一甩拂櫛,向上官權簡單行了個禮,便笑眯眯開口道:“五更天了,皇上該起身洗漱準備早朝了。”
一個奴才對皇帝的禮節絕不至於如此簡陋,況且上官權還沒有說免禮,他就自顧起身說話了,豈是一個囂張了得!
躺在上官權身邊的薄相思最能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不得不說,上官權作爲天子,平日冷冰冰的,不喜怒於形色,這一點倒是做得很好的。但現在,薄相思分明能夠感到一股冷意正在毫無節制地散發開來,似乎頃刻就要爆發爲洶涌的火海。
柔軟的手動了動,暗暗握了握那雙冰冷的手。
上官權這才收斂了些怒氣,但眉宇間卻依然有化不開的寒冰:“何時也輪得到你來說話了?朕的貼身公公呢?”
面對上官權懾人的冷意,來人卻依舊是笑面佛的模樣。只見他不慌不忙地道:“服侍皇上的一直是徐公公,但他今日竟然睡過了頭,過了五更天還未叫皇上起來早朝,如此大罪,怎可輕易而免?奴才便將他殺了。”
聞言,一直旁邊的薄相思不禁顫了顫身子。殺人,這是一件多麼血腥的事?可這個人說出來,卻如同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這個人,究竟手上沾了多少鮮血,才能這般不近人情?
而且,他居然敢在上官權面前囂張至此,完全是不懼皇威的模樣,他,究竟是誰?
薄相思心中疑惑漸濃,便慢慢坐起身子,從上官權身後悄悄朝他望去。正此時,那人突然將視線轉到薄相思身上!
薄相思心中一震,一種不好的感覺在心中蔓延開來。
那個人自從望向薄相思的那一刻起,就沒有移開過視線。那個眼神,有疑惑,有震驚,還有喜悅……種種情緒交織錯雜,令人心慌意亂。
上官權不悅地皺了皺眉,輕移過身子,將薄相思擋在身後,冷冷道:“慕應先生,不是什麼你想看就可以隨便看的!”
被上官權擋在身後的薄相思一瞬間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剛剛對上慕應的眼神時,不知爲何,她感覺彷彿有千斤重的石頭在碾壓着她,令她無論如何都喘不過氣來。
此時尚纔剛過五更天,屋外只有白雪映照下的白色點點,其餘全是一片漆黑。而屋內,因爲點亮了好幾盞燈,倒是明亮得如同白晝。
原本隨意的牀榻已收拾乾淨,繡有紅色梅花的棉被疊得整整齊齊。原來躺在牀上的一男一女皆不在,一個已換上朝服,推門而出,另一個則端坐在樟木圓桌旁,明顯地心不在焉。
上官權在離開之前,還同薄相思耳語了幾句,讓她等他回來,帶她去大理寺看薄家案件的進城。可他前腳剛走,被稱之爲慕應的人就上前來,請她去慈安宮。
彼時慕應仍是滿臉笑意,只不過薄相思看在眼裡,怎麼都覺得那笑容背後隱藏了絲絲冷意,極爲不舒服。
“姑娘真是好福氣,奴才來這皇宮幾十年了,還沒看過皇上對誰如此用心過。”
聽到這話時,薄相思的心裡難免涌出了幾分喜悅,但慕應的下一句話,卻讓她臉上原本情不自禁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但帝王家就是帝王家,始終都是無情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天你所有的恩寵,說不定明個就會轉移到別的鶯鶯燕燕身上。再者,皇上深謀遠慮,是否真心對你,也未可知呢……”
薄相思愣了一會兒,但轉瞬便恢復了常態。她巧笑倩兮地道:“公公怎麼這般在背後說你自家主子的閒話?況且你這位主子還不是一般人,就憑公公那三言兩語,隨便挑一句出來,公公恐怕都不會好過吧。”
離開桃花谷近一年了,來皇宮也將近半年了。如是她此時還不懂人情世態,那就是真的愚蠢了。
薄相思的話句句屬實,也句句在理。可慕應聽着,卻並沒有半分害怕,仍是笑容可掬,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只不過這一次,笑開的眼角上多了幾分狂傲與輕蔑:“莫非奴才方纔對皇上不是這態度?皇上若要治奴才的罪,早就治了。奴才還真不知道,姑娘哪來的勇氣狐假虎威?想當年薄暮書名震九州,任何一方江湖豪傑聽到他的名字,無不豎起大拇指誇讚。真是想不到,原來他的後人就這點本事。”
慕應話中,自稱皆是奴才,但說話的語氣以及內容,怎麼聽怎麼都不像是一個奴才該有的。
薄相思心裡微微驚訝,但面上神情未動分毫:“呵——真是沒看出,原來公公竟是江湖中人,而且還知道相思的身份。想必,公公是有備而來吧,而且,公公的真正目的應該不是請皇上上朝吧,應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薄暮書雖然名譽享遍天下,但始終未曾謀個一官半職,其影響力絕不可能大到連身居深宮的人知道。而且,聽慕應的言語之間,似乎對薄暮書還知道得不是一星半點。
“既然姑娘都直接點明瞭,奴才再繞彎子也沒什麼意思,”慕應直接忽略了薄相思對他是江湖中人的判定,微微福了個身,笑眯眯道:“走吧姑娘,隨奴才去慈安宮吧,陳太后有請。”
在今天之前,薄相思一直以爲,這後宮,月若迎獨大。今天她才知道,原來還有個太后。
陳太后是誰?曾一度被後宮女子奉爲人生楷模的成功女人。據說上官權並不是她的兒子,而她的兒子,在先帝在世時,還曾嚴厲打壓過上官權。最後,上官權登基時,陳太后的兒子依然毋庸置疑地被髮配到了邊疆,但奇就奇在,這位陳太后不僅沒與其他妃嬪一樣爲先帝殉葬,還風生水起地混了個太后。
不過陳太后自己也應該很清楚,她終究不是上官權的生母。因此自從被封爲太后之後,她倒是沒怎麼真正張揚行使過身爲一個太后的權力而是,隱居在慈安宮,整日吃齋唸佛。只有在皇家盛大宴會上,纔會露面那麼一兩次。
薄相思偶爾從宮女嘴裡聽到過一兩句陳太后,但沒怎麼在意,因此對這位太后知之甚少。
面對這次突然的“有請”,薄相思也打起了十二分小心。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
陳太后因爲要專心念佛,所以沒有住在歷來太后應該住的“舜華殿”,而是在僻靜的冷宮旁擇了處不起眼的冷清宮殿,改爲“慈安宮”,將就住進去了。
所以,慈安宮距離乾清宮,還不是一般的遠。加上在仟長殿內與慕應磨了些時候,所以當薄相思來到慈安宮門前時,天都已經矇矇亮了。
淺藍的薄紗籠罩着整片天,沒人看得透,薄紗掀開後,究竟是陰還是晴。
當此時,一直保持沉默走在前面領路的慕應突然頓住,開口說話了:“姑娘說得沒錯,奴才確實是江湖中人。當時年輕狂妄,仗着武功不錯,犯了事,險些丟掉一條命。不過,幸好蒙得薄公子相救,這才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