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是那個樣子,白衣翩躚,眉目溫潤。彷彿所有不快都不曾發生過,彷彿所有的所有都是薄相思在無理取鬧。
而當轎簾被掀開,薄相思看到月菲白神情自若的模樣時,也確實一時恍惚,誤以爲真的是自己在無理取鬧。
上官權大概是看出了她內心的搖擺不定,所以搶在她說話之前,冷冰冰地看着月菲白,破帶幾分威脅地道:“月卿,如今朕要帶愛妃回去,你要阻攔麼?你是不是想造反!”
上官權素來是冰冷之人,又有真龍降世那般強大的氣場,一震怒起來,連走神的薄相思,都立刻清醒。而安靖,更是誇張,竟然嚇得臉色發白,繃緊了身子,一副隨時準備被帝王的怒氣而獻身的樣子。
當場之下,也就只有月菲白神情自若了。他對上官權的怒氣視若無睹,直直地盯着馬車內的薄相思,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寧願,去做他的愛妃,也不願意留下麼?!”
是這樣的麼……明明是他先放棄她,選擇蕭影啊……怎麼現在,又成了她的錯呢?薄相思眼睛有些酸澀,微微眨了一下。她真是不喜歡月菲白這樣,一副雷打不驚,他絕不會有錯的樣子。
大概是爲了心理的報復,又或許是因爲不甘,薄相思勇敢地迎上月菲白的目光,學着他的神態,他的語氣,吐出了簡簡單單的一個單音:“是!”
一個“是”字,便是承認了所有一切,所有的所有,都無需再問。
很明顯,一向波瀾不驚的月菲白,在聽到那個字時,明顯地錯愕了一下。雖然只是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上官權卻還是察覺到了。
心裡如翻江倒海般難受,一時間竟心情格外複雜。月菲白原來還以爲,這世界上絕不會有一個人能有能力摧毀他的心神,擾亂他的心智。可是今天,一個叫薄相思的女人做到了。
“我不信……”月菲白微微扇動薄脣,眼睛緊緊盯着薄相思,神情恍惚地擡腳向她走去。
此時的月菲白看起來虛弱極了,彷彿隨便一推,就能將他推倒在地。可上官權還是不放心,他向安靖使了個眼色,後者猶豫了一會兒,卻還是拔出腰間的佩劍,直指月菲白的心臟處。
上好的青銅劍,在陽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足以將月菲白的血肉之軀,毫無阻礙地橫穿過去!
月菲白停頓了一下,就在安靖鬆了一口氣,以爲他不會再前進時,月菲白卻又繼續提起腳步,一步一步地向馬車走去。從始至終,他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過薄相思。
鮮紅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染紅了他的白衣,染紅了青銅劍,也染紅了薄相思的眼睛。青銅劍一寸又一寸地深入月菲白的身體,彷彿下一刻,就會將他的心臟劈成兩半!
安靖似乎害怕了,他的手和身體,明顯地在發抖。可是上官權沒有下命令,他也不敢擅自撤回。
上官權冰冷的神色終於慢慢融化,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譏諷。爲了一個女人,月菲白竟願意放棄他的生命?然而上官權似乎忘了,他也被一個女人折磨得死去活來。宿兒死了這麼多年,他依然自欺欺人地認爲她沒有死,用盡一切卑鄙的手段得到冰棺,以及現在,再次使用卑鄙的手段,得到《薄家醫經》。
薄相思的身體微微繃緊,雙手死死拽住垂在腿兩側的裙襬,裙子都被她抓出了皺褶。
他……只是試探她吧?只是想讓她心疼,繼而回心轉意吧?他那麼精明,那麼厲害的一個人,怎麼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呢……薄相思在心裡不斷地安慰着自己。可是,當她看見安靖的青銅劍已經貫穿了月菲白的身體,劍尖在他的背後出現時,她再也不能視若無睹了!
恐慌的心情一下子瀰漫住整個胸腔,薄相思踉踉蹌蹌地跳出馬車,狠狠地推開安靖,手忙腳亂地扯下身上的布條,爲月菲白止血。
可是現在止血還有什麼用呢?心臟都已經被貫穿了,必死無疑!
當青銅劍被抽出身體的那一刻,身體沒了支撐,月菲白虛弱地倒進薄相思的懷裡。他趁勢握緊她手忙腳亂的手,蒼白着臉色,緩緩說道:“我們……回家……”
“好,好……”薄相思已經泣不成聲,豆子般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滾落下來。她將月菲白的一隻手攬到肩上,勉強擦了擦眼淚,轉身對上官權道,“皇上,對不起,請您一個人回鳳國吧。”
說完,她艱難地攬着月菲白的身體,擦身而過上官權的馬車。
“皇上……”安靖皺眉看着上官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開口,“您爲什麼不告訴娘娘,月師兄的心臟在右邊,那一劍並不會致命……”
在他看來,薄相思純粹是害怕月菲白就這樣死了,所以才義無反顧地跳下上官權的馬車。
上官權已經沉沉閉上了眼,黑衣黑髮薄脣,整個人如刀劍般冷冽無情!他沒有回答安靖的問話,只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走!”
馬車再次飛馳,只不過這一次,少了一個時不時就會淚花盈眶的女人。上官權仍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冷冰冰地坐在馬車內。但其實,他的心裡已翻江倒海。
第一次見到薄相思,他只覺得這是一個貪圖榮華富貴,妄圖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可不是麼?他們明明從來沒有見過面,可她卻總是一臉,你怎麼能辜負我的表情?
後來得知,她是薄暮書的女兒,還是藥採籬的師妹……他便下定了決心要對她好,以便能夠得到《薄家醫經》。說到底,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只是一本《薄家醫經》而已。倘若沒有這本書,他連看她一眼都懶得。
可就在那段假裝深情的時間裡,他竟然……開始慢慢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其實,當薄相思爲他換血,弄得自己蒼白得像個鬼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莫名地悸動了一下。
他不就是真的假戲真做了麼?否則,怎麼會爲了她,拋下朝中大事,一路尋着她和月菲白的足跡,千里迢迢來到蘇州?否則,他怎麼會真的對她動怒,對她展現出自己真實的情緒?否則,他怎麼會在剛剛,薄相思說對不起,然後帶着月菲白走的那一刻,心如刀絞……
可最後,他還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保持着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坐在馬車裡。他當然不可以放任自己去挽留薄相思!他愛的明明是宿兒!怎麼能夠見異思遷!
馬車依然在疾馳,安靖在外面拼命地駕駛。上官權虛脫般地靠在旁邊,他覺得很累,很累……
神情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一個青衫女子淺笑盈盈,正向他走來。
“宿兒……”上官權眯了眯眼,顫抖着伸出雙手,似乎想要觸摸到那個踏雲而來的女子。
清風門收徒只有一條規矩,那便是天資聰穎。至於身份地位什麼的,都可以忽略不計。
根據清風道人訴說,宿兒是他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上山練功時撿來的。當時只是想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已。誰知宿兒不僅乖巧,而且很有繼承他清風一派的資質,於是便收下爲徒。
宿兒是第一個來到清風門的,可是當上官權,月菲白和藥採籬相繼來到之後。她卻成了他們的小師妹。沒什麼別的原因,不過就是藥採籬心裡不平衡,暗道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麼能當他們的師姐?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強逼着宿兒承認她是師妹。
本來藥採籬排行最小,可是宿兒卻叫了他師兄,於是便自然而然從大師姐,淪落爲了小師妹。
宿兒爲人很和善,也很單純,加上是最初來到清風門的,總是經常幫助他們三個。可是這其中,她格外關照上官權。
宿兒說:“上官師兄太冷漠了,我得好好照顧他,讓他感受到人情的溫暖。”
當時,月菲白暗諷她的天真,從小看透人情冷暖的他,從來不覺得這人世間還有溫暖。至於宿兒想要溫暖上官權的事,更讓他覺得是癡人說夢。
那個時候上官權和月菲白的關係還比較好,因爲他們兩個,一個是不得勢的皇子,一個是落魄的貴族公子,命運多少有些相似。所以月菲白很清楚上官權,他的那顆心已經被冰封起來,絕不會被任何東西給融化。
但不可思議的是,宿兒竟然真的做到了。上官權會對她笑,會和它說自己的喜怒哀樂,對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備。
上官權覺得,宿兒肯定是喜歡自己的。而他也確實喜歡宿兒,所以在她及笄那一年,他向她表白。可是,宿兒卻只是驚慌失措地睜大了眼睛,緊張地說道:“可是,可是……我喜歡的是月師兄啊!”
那時,月菲白恰巧路過這裡,聽到這句話,身形僵了一下。
後來,上官權再也沒有提過那件事,他依然對宿兒好,可卻再也不同月菲白關係好。兩人如此之間,便產生了敵意。
再後來,上官權意氣風發,想要提早出師。清風道人爲了徒兒安全着想,堅決不肯。於是,上官權悄悄跑進後山,準備從這裡一個人離開清風門。
可就在他去後山的時候,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