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月後。
初夏。
傍晚夕陽的時候,陽光沒有那麼曬。
李婧兒讓下人給她備好晚膳,菜剛一上桌,她便徑直坐下來開始用膳了。
管家在一旁看的直皺眉。
“王妃,王爺還沒有回來……”
李婧兒聽言,只是稍稍擡了擡精緻的下巴,手裡的動作不斷,波瀾不興的反問。
“管家這是要我,等王爺回來再用膳?”
“這畢竟,是規矩。”
李婧兒挑了挑眉,擡眸看向管家,這是誰定的規矩
管家語氣明顯的爲難,“王妃,這是天陳國皇室的禮儀。”
任旭王(五王蘇安)對王妃的寵愛和溺愛,誰都看在眼裡。
他的主子是任旭王,可喜歡的人畢竟是王妃,若自己得罪了王妃,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可話又不得不說,還真是……
李婧兒尚未說話,一旁的靈兒便開口道,“陳管家,王爺曾說過,若是他回來的晚了,可以讓王妃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她看了李婧兒一眼,知曉她現在鬧着脾氣,說話難免帶了些刺。
靈兒都這麼說,管家只好應是。
李婧兒卻是突然放下了筷子,涼涼的望了一眼靈兒。
隨即,她的脣角微勾了抹笑,笑意不濃,很淡,略微帶着些嘲弄。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後來話到了嘴裡,就直接嚥了回去。
靈兒不知她要說什麼,剛想問問,卻見李婧兒直接站起身來,推開椅子就走了。
“王妃……”
靈兒稍稍變了些臉色,忙疾步跟了上去。
“王妃你去哪裡啊,你還沒有用膳……”
李婧兒的步子很快,靈兒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小跑着追上前,“王妃……”
李婧兒面無表情,微抿着脣,沒有應話。
靈兒道,“王妃是不是飯菜不符合胃口,奴婢可以讓下邊的人再去重做一份的,還請王妃……”
她話還未說完,李婧兒倏地就頓住了腳步。
她轉過身來,俏臉比之前要更加的張揚明豔,“你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但我的事情……”
她的手指攥了攥,你也別多管。
靈兒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焦急的問。
“王妃,是不是奴婢做錯了什麼,您大可和奴婢說說,奴婢會改正的。”
她和李婧兒生活了太多年了,李婧兒什麼性子,她清清楚楚。
李婧兒待她也親如姐妹。
除了五王蘇安的事情,她不想多提之外,其他的事情,她基本上是事無鉅細的,喜歡和她分享。
只是,就昨天開始,她對她就有了莫名的態度。
像是敵意,又不像是敵意。
更多的,應該像是看穿了她所有心思,眸裡藏着深深的失望和難過,故而形成的刺,以此來保護自己。
李婧兒看着眼前人的臉頰。
溢滿了楚楚可憐,焦急不安的神色。
她的眸裡更是怒意翻滾,痛意浮現。
纖細的手指攥了又攥,細長的指甲都嵌入了掌心之中,她才深吸了口氣,別開了視線。
“沒什麼,我不大舒服想回房歇着,你下去罷。”
“那奴婢陪着王妃……”
“不用,謝了。”
她的腳剛往前踩了一步,一個擡眸間便撞上了一個的視線。
腳步,驀然滯住。
靈兒穩了穩心神,朝那人俯身行禮,“奴婢見過王爺。”
男人淡淡的嗯了一聲,視線定定的落在李婧兒身上,沒有絲毫的偏移。
靈兒掩了眼簾,便俯身退了下去。
男人腳步沉穩的走上前,伸出手臂將李婧兒環住,輕輕的擁她入懷,在她耳畔低低的道。
“方纔聽見你說不舒服,哪裡不舒服了?”
李婧兒動作弧度不大的掰開男人的手臂,不冷不熱的道,“只是推辭而已,王爺計較什麼?”
言罷,她便面無表情的繞開男人的身子,徑直往前走去。
只是纖細皓白的手腕,一下子就被人拉住,她走不得。
男人看着女子嬌豔而冷淡的容顏,“說話這麼衝,心情不好?”
李婧兒心裡絞着氣。
若是以前,她定是直接甩手甩臉的,嫁了人之後才知道,很多事情都需要忍耐。
比方說,拉着她手的男人,的確是一個會招惹女人的男人,那麼……
她需要做的,就是冷眼看着他去拈花惹草,只要不娶回府裡,惹她清淨就好。
李婧兒擰着眉撥開他的手,勾勾脣,不鹹不淡的笑,“王爺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婧兒了,婧兒什麼性子,王爺難道不知道麼?”
脣角的笑意更深更濃,眼底卻絲毫沒有笑意,李婧兒接着道,“我給了王爺絕對的自由,所以王爺也不要過問我的事情,若是惹着婧兒的底線了,那婧兒鬧起來,王爺你可真彆氣。”
五王蘇安成爲任旭王之後,終日一襲月白色錦袍。
他生得妖孽,按理說穿起紅色來看該是最合適的。
誰料到,他穿起月白色的錦袍來,竟然毫無違和感。
尤其是低沉着深沉着說話的時候,更是平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這個李婧兒得承認,成婚之後的五王蘇安,更加的沉穩可靠。
男人微微淡笑着,薄脣微掀,“嗯,你不試着去鬧一鬧,怎麼知道本王氣還是不氣?”
李婧兒最討厭的就是男人這幅模樣。
老神在在的,好像什麼都知道看穿了一樣,憑什麼她就要這麼的急躁鬱悶和……不安。
她的脣牽開一抹弧度。
“我怕王爺受不住,婧兒瘋起來你也是知道的,燒了這個任旭王府,婧兒都是敢的。”
男人注視着她的臉,眸色忽明忽暗。
突然一聲不吭的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李婧兒嚇了一大跳,低低的尖叫了一聲,“你幹什麼?”
男人皺着眉頭,脣角也微微抿着,李婧兒見他絲毫不爲之所動,不由嗤笑。
“我就說罷,你也就嘴上功夫厲害點,我說我會拆了燒了這個任旭王府你就怕了,還想讓我試着鬧,你這個小人!”
他推開了門,抱着她就進了裡屋。
走到了大牀旁邊,將她小心翼翼的放了下去。
李婧兒甩開他的手,直直的往後退去。
“乖乖,”蘇安按住了她的手,視線牢牢的鎖視着她,低聲問道。
“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李婧兒的身子一僵,隨即皺起眉頭看向他。
“你是不是想要孩子想瘋了?!”
她承認,她失去孩子那時候,火燒了丞相府,火燒了她的院子。
也曾直接遷怒與他,甚至當着衆人的面,狠狠甩了趕來救她的他一巴掌。
更是在和他私底下見面的時候,說了那孩子就是她故意弄沒的,惹得他勃然大怒,用力的掐着她的脖子。
有一瞬她甚至感受到了,他嗜血的殺意。
直到後來,他狠狠的咬着她消瘦的肩膀,陰森森的警告她
“要麼本王弄死李初然,爲本王的孩子陪葬,要麼你賠本王一個孩子,將功贖罪。”
李婧兒氣的臉色發青,“你這輩子都沒有可能,讓我爲你生一個孩子。”
論狠話,究竟誰更勝一籌?
在放話這一方面,反正李婧兒是從不輸人的。
但行動這一方面,她卻是被人實力碾壓着。
他說,非要讓她清楚的感受到,他在她的身邊。
後來來了封地,他剛上手封地的事情,忙碌的很。
李婧兒不和他鬧,雖然沒給過好臉色,但至少不曾在外人面前,丟他面子。
來封地大半年,很多事情他都上手了,人認識的也多了,只是,他花花公子的本性,也立即就顯露無疑了。
李婧兒不止一次看見,有漂亮的女子坐在他的身旁。
熱情的爲他斟酒倒茶,什麼都做。
妖嬈的身子貼在他的身上去。
她心裡氣的發顫,忍了又忍。
覺得,他既然還沒有跟她說,要納妾的事情,那她就還能再忍一段時間。
可誰知……
他卻連她身邊的靈兒,也下手了!
回憶起昨日的事情,靈兒拿着華貴的棉襖在自己身上比劃,然後和蘇安有說有笑的,絲毫沒有,在她面前,與在她和蘇安面前的那種拘謹樣。
她沒法不想多。
可真想多了又如何?
她與蘇安之間,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愛侶。
他們的矛盾大了去了。
更何況……
她一點也不喜歡他,一點也不。
憑什麼要爲這種人而感到傷心氣憤和難過!
現在還說起了孩子的事情……
她覺得五王蘇安就是找罵。
男人伸手,指尖探上她的臉,她偏頭躲開他的碰觸,但男人也沒顯示出不耐煩的情緒來,只是低低淡淡的問。
“之前不是說不舒服,本王給你尋個御醫瞧瞧。”
“我沒有不舒服,更沒有身孕,你就是去找了御醫來瞧,也不會有奇蹟的發生。”
男人低頭看着她精緻的五官,李婧兒也擡起下巴盯着他瞧。
眼神的較量,她李婧兒怕過誰?
男人的眼神忽然黯淡下來,妖孽的容顏上,染上一抹黯然,“乖乖……”
他的畫風轉變的太快,李婧兒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看着她,輕聲問。
“本王身爲當今聖上的兄長,助聖上平定天下,扶他上位,百姓叫好,聖上也賜予了本王爵位。但始終功高震主,若有朝一日,本王獨自回京了……”
他靜靜的凝視着她,“你會希望,本王永遠回不來麼?”
李婧兒怔住。
似乎完全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也罷……你就是個養不熟的小白眼狼……”
男人苦澀的笑了笑,站起了身子,李婧兒先前沒有注意,他的胳膊上竟然後鮮紅的液體溢了出來。
面色劇變,李婧兒猛地從榻上起身,拽住了男人的衣角,呆呆的望着男人的胳膊。
他的傷口不大,但一看就知道是刀傷。
聯想起方纔他說的話,李婧兒臉色慘白了幾分。
“蘇安……”她忽然慌得連眼裡的淚都控住不住,“皇上對你下手了麼?”
男人深深的看着她,不答反道,“過幾日,本王會給你一封和離書。你哥哥在帝京,混的風生水起,你可以回府投奔他,相信你父親母親,也不會爲難你,看不起你的。”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席捲而來,李婧兒的聲線都有些抖,“你要給我和離書?!”
“那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麼?”
“胡說,我什麼時候要過了?!”
李婧兒的情緒有點崩潰。
確切的說,這麼突然告訴她這種事情,她沒有一點的心理準備,情緒上難免波動大了些。
“皇上爲什麼要爲難你,我不想知道。但我警告你,你不要把你自己想的太偉大,你給了我和離書是想羞辱我麼,我李婧兒是會不管自己夫君的無情女子麼?!”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薄脣牽出一縷笑。
“你不是無情,只是你用情的對象,不是本王。本王纏了你那麼久,是時候該放你自由了……”
李婧兒的眼淚忽然掉的更兇,他伸出手指去抹掉,她卻是大喊了一聲混蛋,“誰說我不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就是喜歡,就是喜歡。你要麼給我休書不要和離書,乾脆把我的名聲全部敗壞就算了,留什麼情面?!”
男人的面色一怔,她一邊哭一邊罵,“鬼知道你爲什麼會得罪皇上,但我不管,你既然娶了我,還強行對我做了齷,蹉事,要麼你就殺了我,要麼你就讓我陪在你的身邊,你要是敢給我和離書,我就弄死你的孩子,有了一個弄死一個!”
蘇安的喉嚨緊繃,緊緊的攬着她腰身的手,顫了又顫,幾秒後纔出聲。
“乖乖,你說什麼?”
李婧兒已經語無倫次了。
她說什麼都覺得好難過。
撲到男人的懷裡,拽着男人的衣襟,她開始嚎啕大哭,“別離開我,大不了一起死……”
對於五王蘇安,她是怨的,更是恨的。
可她知道,他對她的好,遠遠的多於他對她的壞。
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敢承認,她的喜歡,早已從另一個男人的身上,悄無聲息的,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更是不敢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感覺說了之後,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會變得特別的無理取鬧。
她拉不下這個臉來。
可是……
如果他即將要死去,那她還矜持什麼?
冰天雪地的冬日裡。
她沒有武藝怕冷。
他就在房間裡,爲她擺設了兩個火爐,然後輕柔的握起她的手,用他溫暖的手爲她驅寒。
甚至屈尊降貴的,爲她揉着腳底的穴道,爲她驅寒。
寒冬臘月,整一個冬日就是這麼過來的。
她知道他忙,可晚上的時候,他基本上都會很早回來,等幫她取暖睡着之後,他才偷偷摸摸的走出房門,在書房裡閱覽文案。
她時常踢被子,夜晚風大的時候,她總是容易生病。
可嫁給他之後,她卻連生病都幾乎沒有。
包括吃飯,包括月事,包括穿衣,包括……
太多了,細細想起來,全都是他對她的好,這大概,也就是她一直忍着,沒有說要和離書的原因。
男人的喉嚨緊的很厲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乖乖總是這麼傻……”
他眼底閃爍着的,全都是動情的光芒,帶着些笑,柔和而深情。
“本王哪裡捨得你死,我們還要手牽着手,一起白頭偕老。”
李婧兒的腦回路有點轉不過來,而男人炙熱的吻已經覆了上來。
她深深的凝視着眼前,緊緊閉上眼睛動情吻她的男人,也學着他,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一切自然,和諧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