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灰濛濛的,陰沉的厲害,空氣裡沒有一絲微風的涌動,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一般。
蘇南星名義上,不僅是她未來的夫君,還是她的師父。
師父這個稱呼,可就是實打實的。
再者,昨夜蘇南星打死了不肯與她說明理由,今日她非得要出一個解釋纔好。
她從來不是個糾結的女子。
感情這一方面,她素來乾脆。
蘇南星說,他喜歡的人是她,她也正有此意,自然便是在一起了。
她也不會去管,兩個人走在一起,究竟得經歷多少磨難。
因爲她深知,不論會經歷多少,她都會與他同在。
可是,一旦他們之間,有了其他的人或事,阻攔者,她想……
她該也是那種,乾脆放手的人。
絕不,留戀。
然,她纔剛用完早膳,安平侯府的大門,還沒有邁出,她就被安平侯喚住,不給走。
林雪茶慢慢的轉過了身子,朝安平侯笑。
安平侯不用猜也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低聲命道,“不準去。”
“爹爹……”
林雪茶咬着脣,拋下老臉,準備賣賣萌。
“爹爹,雪茶是去求教知識的,當初爹爹,讓殿下成爲雪茶的教習師父,爲的不就是,可以讓雪茶變得更好麼?”
安平侯面無表情。
“說了不準去,就是不準去,你毋須多言,給本候回房去。”
林雪茶終是皺起了眉頭。
她緩緩斂下了神色,平靜的望着安平侯,語調冷靜。
“爹爹,若是爹爹不給雪茶一個正當的理由,那麼,雪茶不會乖乖聽話的,爹爹,應該見識過雪茶的脾氣。”
安平侯素來是嚴厲的。
只是這會,遇上的,是他心愛女人,爲他生下的孩子,這才儘量放軟放柔了聲音。
偏生他的女兒,就像是吃準了他的性子,這才堵着他,逼着他說出緣由。
安平侯嘆了口氣。
“六年前,聖上親自下令,命璟然殿下過了弱冠之年,方可回京,但他卻是突然提前了一年,便歸了帝京,丫頭可知,是因何故?”
林雪茶怔了一怔。
“難道,這其中,還內有乾坤?”
“自然是有。”
安平侯也不知,該怎麼與林雪茶說纔好。
須白的髮絲,被梳得一絲不苟,瞧起來,甚是精神抖擻,但他卻是深深的擰着眉頭,眉眼之間,盡數染着愁意。
“當時,爲父與殿下,正在帳營裡飲茶,談聊邊境突厥之事,聖旨卻是突然到了,還下令,讓帳內的所有人,悉數撤離帳內,只是殿下說爲父留着無妨,爲父這才知道,聖旨上所說之事,是聖上,欲要殿下,與然起和親。”
林雪茶的腦子嗡地一下,掩在廣袖之下的手,倏地收緊。
“殿下當時沒有同意,聖上也似是猜到了殿下的心思,便讓他提前歸京,再做決定。”
安平侯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有些發白。
他不由搖了搖頭,“此事,應當屬於機密,之前爲父不肯告知與你,也是這個原因,不過,若是殿下沒有拒絕聖上的話,那今日,便該是殿下,準備出京,去然起迎娶側妃的日子。”
迎娶側妃?!
林雪茶腦袋驟然空白一片,她怔愣了半晌,才慢慢的緩過神來。
難怪,難怪……
難怪他蘇南星會說這種話!
不過,他娶得是側妃……
哦,也對。
她是正妃,那他娶得,確實應該叫側妃。
她笑,幽深的眼裡,卻沒有半分笑意。
“然起那邊也同意?好歹是個大國,女子和親過來,竟然屈居,做人家的側妃,人家的小妾,他們倒是心胸寬廣……”
“這個條件,是然起那邊提出來的,爲父記得,他們還提出了一個條件,那便是,在七月十五之前,璟然殿下,需得有一個正妃,哪怕名義上的,也好。”
聞言,林雪茶像是想到了什麼,脣角上的笑容,再也無法維持。
臉色驀地變得更加慘白起來。
便連安平侯看着,都有些不忍揭穿。
但,這畢竟是他的女兒,他若也放手不管,那天底下,誰還會幫她。
“你不是問,爲何爲父,會一直強烈反對,你與殿下之間的婚事麼,這便是原因。爲父不想,你的婚事,是因爲需要,所以才促成。
爲父是想要你,嫁與真正愛着你的男子,哪怕平平淡淡也好,總比一直被人利用的要來強。”
倒不是他在誣衊蘇南星。
而是蘇南星的心思太深,人又聰明。
這樣的男人,不會適合他的女兒。
即便蘇南星,對他的女兒,莫名其妙起了心思。
但,他的女兒,可是真真切切的,對他沒有一絲感想。
可,不過只是一個月的時間裡,她竟然就被他拿下
還爲了他,與自己這個父親做對。
這,難道還不夠證明,蘇南星的城府,深沉麼?!
這樣一個謀算天下的男人,他怎麼能夠放心,將自己的孩子,交在他的手上?!
就不怕,終有一日,他會因爲謀算,將自己的孩子,當成籌碼,來做交換麼!
聽此,林雪茶豔紅的脣色,倏地黯然褪去了半分。
她只覺得,胸口一陣痙攣,脣上的笑容強行牽扯着。
“事情還沒有落定,爹爹,便不要再與雪茶說這些了,有點壓抑……”
盯着林雪茶蒼白如雪的面容,安平侯妥協嘆息一聲走上前。
他拍了拍林雪茶的肩膀,臉色凝重的道。
“兩國和親,必定涉及政治,雖然壓抑,但是爲父還是希望你明白,爲父不想你,牽扯進政事裡去,殿下雖沒有什麼不好,爲人責任感也強,但爲父更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的,倖幸福福的,過你的一生,莫要像你的孃親一樣,她……”
似是察覺,自己說錯了什麼,安平侯忙頓住了話茬。
林雪茶卻是揪着不放,她猛地擡眸,慘白着臉追着問道。
“像孃親一樣,孃親怎麼了?”
安平侯卻是不肯再說。
“沒什麼,你與殿下的婚事,你再好好想想罷,但爲父還是那句話,不想你嫁與殿下,他,真的適合你。”
林雪茶的表情空白了幾秒。
她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緩緩低下了眼眸。
脣上的鮮豔的色澤,褪去了許多。
她回道,“雪茶,會慎重思量的。”
……
有些事情,好像就跟夏日的天氣一樣,說變就變。
早上還灰濛濛的天,如今倒是下起了傾盆大雨。
林雪茶站在樓閣外,靜靜的看着。
依稀記得,她來到這個朝代的第一天,好像也是下着雨的。
時隔十五年少一天,竟也是下着雨的。
下了雨,自然起風了。
紫卉給林雪茶取了件,單薄的披風,正欲給林雪茶披上。
樓閣外卻驟然響起,聽竹氣息不穩,且染着點慌亂急躁的聲音。
“郡主,郡主出大事了,璟然殿下,璟然殿下他,他要與然起和親,和親了!
紫卉的手,倏地揪緊了手中的披風。
她擡眸望向林雪茶。
本以爲,會看見林雪茶驚錯驚詫,不敢置信傷心難過等表情,但,卻是沒有。
她的視線,仍舊望着遠方,沒有絲毫的轉移,神色很平靜。
平靜的,有點讓人害怕。
紫卉皺起眉眼,脣角翕動,“郡主……”
林雪茶緩緩的回眸,看了她一眼。
“有事?”
紫卉微愣,反應過來,忙將手中的披風揚了揚。
“外邊起風了,郡主披上罷,莫要着涼了。”
林雪茶嗯了一聲,她接過紫卉手中的披風,正要披上。
一旁的聽竹見狀,急的更是滿臉通紅。
“郡主,你有沒有聽見奴婢說的話啊?”
林雪茶朝着她瞥去。
“你的聲音那麼大,本郡主又不是耳聾,豈會聽不見?”
聽竹一聽,就更急了。
“那郡主怎麼沒有反應啊,你不知道,今日朝堂上,論起了和親,皇上一下子就點到了殿下,殿下竟然想也沒想的同意了,皇上龍顏大悅!
本來說好是今日,啓程去然起迎親的,但是突然下雨了,皇上和衆位大臣都說,讓殿下緩一日再去,但是殿下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當衆便拒絕了皇上的提議,便連皇上都說,殿下爲了迎娶側妃,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及了!”
林雪茶扯着披風兩旁的帶子的動作微微一滯。
隨即又恢復如常,她耐心的打着結,不吵不鬧,平靜如初。
聽出的眼淚突然就崩不住了。
語調卻是憤憤的,恨不得將口中說着的人,叫出來,好好的揍上一頓。
“最可恨的是,殿下竟然要求,要求郡主一同去迎親,開什麼玩笑,這世上,哪有這麼搞笑的事情,竟然讓自己的王妃,與他一起去迎娶側妃,這不是要郡主臉面難堪麼?!
這會倒好,郡主不僅要眼睜睜的看着,殿下迎娶其他的女人,還要全程陪同,太虐心了,殿下是腦子進水了麼?!”
林雪茶手指一顫,一直系不好的披風,沒有抓穩,一下子順着她的後背,滑了下去。
紫卉一驚,忙伸手將披風接住。
她擡眸看林雪茶,見她雙眼發直的盯着地面看,沒有絲毫情緒。
過了半晌,她才瞧見,林雪茶微微牽起了脣角,笑的很淡然。
“哪裡是他腦子進了誰,腦子進了水的人……分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