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印忙得腳不沾地。
在這烽煙將起,至爲關鍵的當口,所有事情都紛至沓來,他進一步也好退一步也罷,恐怕都是萬丈深淵,然而越是風口浪尖,他越不能倒下,只要他人還在,便有一搏的機會。
人生又能得幾回這般大手筆的生死之搏?他行事至此,早無退路,生死成敗盡繫於此,並無怨言。
可這第三件要命的事卻是,馮印倒下了。
馮印到底不是空有野心卻無實力之輩,他至少能走到這一步,將柳從之逼得逃亡北地,只要他還在,那柳從之就算手段再多,二人也能鬥上一鬥,只要有鬥之一字,勝負便並非絕對。
可馮印倒下了。
此事馮印沒料到,馮印的下屬沒料到,就連馮印的對手也沒料到,只因馮印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倒下的,在此之前,他正在布兵應對柳從之。
柳從之要來了,馮印當然知道。
縱使柳從之解決黃堅,而後連夜趕路,無聲無息欺近宣京,可馮印並非傻子,縱使得不到黃堅的回信,宣京周邊的情況他也是時刻盯着的,柳從之一行如此多人,若是這樣也能瞞住他,那馮印也不用混了,直接抹脖子自盡來得快些。
馮印並不驚慌,而是冷靜地思考對策。這人也是沙場裡拼殺出來的,能有今日絕非僥倖,行事自有其過人之處,宣京就算再亂,他的人始終把持局勢,情況並不算太遭。
馮印站在城頭之上,遠眺城外菸塵,叫來下屬,一件一件將命令吩咐下去,有條不紊。
今日大風,無雨雪,站在城頭居高臨下,一眼掃下去萬相皆明,馮印極目遠眺,遠處空空茫茫不見人跡,他卻似能隱約看見柳從之的人馬,他眯起眼,眼神陰桀,冷笑了一聲。
他身後的下屬得令,抱一抱拳,遲疑了片刻,問道:“大人,此戰我們有多少勝算?”
馮印冷冷道:“喪家之犬,我怕他不成?”
屬下只得垂頭,心裡卻在嘀咕,我看您底氣也不太足呢,我跟着你只想吃香的喝辣的做人上人,現在卻真不明白得是人上人還是人上鬼,他當初究竟是爲什麼鬼迷心竅想着參與這等事?身家性命喲……
屬下雖是馮印近人,但心裡小盤算多,並不見有多忠少心,這麼心裡嘀咕一陣,正待領命走人,不料一擡頭,卻見馮印的身體晃了一晃。
“大人?”驟然一陣狂風颳過,屬下愕然失聲,只見馮印身形晃了晃,一個沒站穩竟是徑自軟倒在地,雙目緊閉,生死不知。
屬下臉色嚇得發白,第一反應是衝上去摸馮印脈搏,呼吸脈搏還在,人還活着,但無論他怎麼搖都搖不醒,也不知是犯了什麼急病,屬下搖之不醒,被冷風迎面一吹,一顆心也像沉入了冰窖。他本該立即叫人醫治馮印,這時卻呆立原地,心中被壓抑許久的懼意與退意無可抑制地萌發出來。
他呆了一會兒,還沒回過神來,驟然似有所覺,驀地擡頭望向遠方。
他與馮印站在城頭最高也是最偏之處,也正因如此周圍並無其它士兵,此地視野極好,他擡目望去,竟真的在荒野邊緣看到了人流。
說那是人流恐怕不恰當,只因那是一支軍隊!
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即使遠在此處,也能讓人看清那飄揚的軍旗!
柳字軍旗!
屬下的臉色一下子慘白如死,心如死灰。
馮印倒了,可柳從之……柳從之來了!
薛寅老遠就看到了久違的宣京城。
第一次來時他覺得這裡氣派,出京時他只覺迫不及待,此番回京,卻是感慨萬千,恍如隔世。
他在馬上,稍微一拉繮繩,仰頭看着視線裡隱隱露出輪廓的恢宏王城,微微一嘆。
柳從之從容看向前方:“怎麼,有何感想?”
“沒什麼,難得回來……”薛寅有些挫敗地嘆口氣,“挺難得的。”
他怎麼就跑回來這個要命的地方了呢?小薛王爺活了這小半輩子,大半的倒黴事都是在這兒撞上的,如果沒有柳從之,他怎會來此?又怎會……跑了又回來?
薛寅想起前塵舊事,一時有些腦門疼,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他側頭看柳從之,“我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衝過去?”
柳從之氣定神閒:“不錯。”
薛寅一揚眉,“這可是給人做靶子。”
他們來京來得隱秘,若加以謀劃,隱藏蹤跡,便能打人一個措手不及,但柳從之來時趕路,快到地頭了卻大大方方不躲不閃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這裡,又是什麼道理?
柳從之卻未看向他,而是出神地望着遠處宣京古城的輪廓,眼神複雜,半晌,勾起脣角,低低柔柔道:“回自己的家,總要光明正大地進,不是麼?”
柳從之聲音不高,神色是一貫的溫文,不喜,不怒,僅是微笑。柳從之這人,相貌極好,乍一看滿面笑容,柔和至極,然而有眼睛的人都不會覺得他溫和可欺,只因他有一股氣勢。
或是久居高位,或是因爲在宣京這等權謀爭鬥之地待得久了,又或是昔年在戰場拼殺帶出的氣勢,他從容不迫,笑容溫和,但自有其威嚴,當日他率叛軍攻宣京城,宣京上下聞風喪膽,柳從之一身盔甲立於城前,又是何等意氣風發?
至後來柳從之染病、負傷、顛沛流離,他身上的從容也分毫未變,然而那份人上之人的氣勢卻被他逐漸隱了去,他變得更加柔和,更易親近,鋒芒更爲內斂。薛寅看得清楚,一場病磨出了柳從之骨子裡不認命的猖狂,但這人似乎很快察覺到,又小心地將這份猖狂掩了回去。
他從來不是喜歡將崢嶸外露的人。
直至此刻,他兵馬在手,再度遙望宣京。
那個一生傳奇,成就千古霸業的柳從之又回來了,臉色蒼白不能掩其風華,顛沛逃竄不能毀其氣勢,他是柳從之,以微寒之身得天下,成人之所不能成!
薛寅怔了怔,柳從之和他如今的關係太過微妙,柳從之待他的態度越發柔和,他已久未看到如此……意氣風發的柳陛下。
薛寅不知怎的,竟是看得心頭一跳。
姓柳的還是這樣精神了看着順眼。
薛寅搖搖頭,將這奇怪的心緒壓下去,柳從之難得展露銳氣,他適才卻敏銳地從對方柔和的語氣裡聽出一絲似有似無的眷戀,令他尤其動容。
那是對這一座城的眷戀,刻在血脈中,縈繞於心,不曾消失。
宣京之於柳從之,就如北化之於薛寅。柳從之大大方方地來了,並不打算隱藏行跡。
他要正大光明地回去。
柳從之側耳,似乎在等待着什麼,而後只聽遠處傳來咚的一聲響,接着一下一下,遠遠傳了開去,聲音來源方向,正是宣京。
薛寅詫異一揚眉,“有人鳴戰鼓!”
若他所記沒錯,宣京城樓之上便有一面大鼓,鼓聲傳得極遠,鳴戰鼓本是激勵士氣之用,但這鼓也被用來示警。
柳從之仔細聆聽着遠處傳來的似有韻律的鼓聲,而後深深微笑:“火候也差不多了,去收網吧。”
一行人不閃不避,全速前進,視野中古城的面貌很快就清晰了起來。
柳從之氣定神閒毫不動容,薛寅卻越靠近古城神色越古怪,等他最後勒馬幾乎就站在宣京城門不遠,看着那方城樓,神色幾乎古怪到了極致。
時值日暮,天邊紅霞如血,帶一分肅殺。霞光灑在宣京城樓上,映出城樓上一排一排士兵的身影——這些人自然就是宣京守兵了,但柳從之就在此,卻無人動作,一個個我看你你看我,亂成一團,六神無主。
這些士兵大都手裡都沒兵器,就算有兵器的,也沒打算舉起來,望着城牆下,似乎都呆了。
這丟盔棄甲赤手空拳,是要打什麼仗?
可這不是最離奇的。
最離奇的是,宣京城門大開着。
宣京城門是一國臉面,修得來可謂是氣派不凡煞是壯觀,一扇門極寬又極高,沉甸甸又厚重,彷彿將天地都封在了門內,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曾垂涎這座城的人被這扇嚴絲合縫密不透風的大門給拒之門外,可如今,宣京城門大開。
就這麼輕輕巧巧地從裡面被打開了,彷彿這座城終於迎來了它命定的主人。
在柳從之面前,宣京城門似乎總是敞開的。
薛寅歎爲觀止地看着眼前敞開的城門,忽然有些能理解柳從之當日攻打宣京卻發現他大開城門時的心境。這次他在門外,這門自然不是他打開的,但開門的人就大大咧咧坐在門中央,甚至還頗爲自得其樂地從懷中摸出一壺酒喝了起來,讓人想忽視都難。
薛寅看了一眼那開門的人,眉毛抽了一抽。
遠遠的,莫逆眯着眼看他們,意味深長地看着薛寅同柳從之所處的位置……薛寅和柳從之幾乎是並騎,着實是……耐人尋味。
莫逆饒有興趣地笑了笑,晃一晃手中酒壺,遠處的薛寅眉毛再度一抽。
他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破事了。
莫逆仰頭將酒壺裡的酒飲盡,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忽然將手中酒壺一扔,神情正經起來,他身後的人緩緩走到了他身前,接着跪了下去,莫逆聳了聳肩,也單膝下跪,行了個護衛禮。
他身前的人是袁承海。袁承海之後,還有許多柳派大臣。
“馮賊大逆不道,犯上作亂,已經被捕。恭迎陛下回京!”
城樓上那些似乎不知所措的士兵面面相覷了一陣,這下子再無疑慮,跪地齊聲道:“恭迎陛下回京!”
“恭迎陛下回京!”
有人鳴起戰鼓,這聲音也隨着鼓點傳了出去,傳出很遠。柳從之就這樣微笑着走進了宣京城,態度悠閒得好似閒庭信步。
他說得不錯,宣京確實是他的地盤。
作者有話要說:_(:3」∠)_這一章中途好多事故,比如寫了一個晚上然後突然電腦重啓稿子丟了接着好不容易找回了大半重寫,寫到一章馬上就要完了然後突然程序沒反應…………qaq能發上來真不容易。
柳攻小意氣風發一下,他好久都沒有狂霸拽過了呢,其實他是狂霸拽的病美人╮(╯_╰)╭
柳攻:愚蠢的人類你知道鳩佔鵲巢這幾個字是怎麼寫的麼^_^
馮印已經莫名餐具,暫時不能回答這個問題╮(╯_╰)╭
至於馮大人是怎麼蹲的,下章再說啦。順便來個下章預告:馮印蹲,馮印蹲,馮印蹲完誰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