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眼常掃風塵,笑看人間崢嶸。風雲變幻卷京華,山河變色狼煙起。說金戈鐵馬風雲動,也說英雄!才名蓋世時無雙,沙場點兵戰如神!說英雄,絕世英雄,說英雄,英雄何處?\";
\";人生百年過眼如一瞬,誰人當得青史萬古名!千載史書歌風華,風華背後常泣血。自古英雄出亂世,只因亂世多磨礪!戮劍只從磨礪出,誰人識得階前身後血!說英雄,嘆英雄,千古風華,盡負談笑……”
窗外遙遙傳來歌聲,薛寅坐在牀沿,背靠牀頭,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他身旁的黃鶯早在外面歌聲響起的時候就停了彈奏,安安靜靜打量薛寅的神情,見他雖還是提不起精神,但似乎沒有面露不快之色,便也未前去關窗,起身給薛寅斟了一杯酒。
外面歌聲漸散,薛寅閉着眼問:“外面唱歌的叫花子一直在這兒?”
黃鶯搖頭:“前些日子纔來的,這些天好像一直都在,有時候就唱些有的沒的的小曲兒,打賞的人似乎也不少。媽媽嫌他吵,找過人去趕他,但他每次都能跑到沒影子,總是趕不走,也拿他沒辦法。”
“哦……”薛寅慢慢地應了一聲,慢吞吞伸個懶腰,他身上只着一件雪白的裡衣,穿得單薄,身材也更顯單薄,前襟微敞,露出一截雪白的鎖骨。黃鶯看得臉上微紅,屋內只得他們二人,這是薛寅自第一次上楚楚閣之後,第三次在她這裡留宿。
她顯然對薛寅頗有好感,薛寅模樣俊秀,看上去異常年輕,幾乎還是少年模樣,與這裡來來往往的,許多大腹便便的中年嫖客實在是大有不同。他爲人懶散,不輕浮,也從不苛待人,真的是個很特別的人……
黃鶯想到這裡,面上又現苦笑,這樣一個人,在她這裡留宿了三夜,銀錢一點不短她,卻記不得送她一樣禮物,留宿三夜,卻連她一跟手指頭都沒碰,實在是君子得過了頭,她也實在想不明白,既然無意,薛寅爲何要在她這裡留宿?
是因爲現在仍在外面守着的侍衛麼?一念至此,忽然想到這人乃是聲名在外的亡國之君,黃鶯稍微一驚,垂下了眼。
薛寅坐在牀上,並不看黃鶯,慢慢從懷裡抽出一張紙,打開。
薛明華昨日隨軍離京,這是她傳給他的信。
薛明華身份不像薛寅這般特殊,在宣京逗留雖只是短短几天,但行走起來方便,入手的消息也算不少。昨日出發,未能找到機會和薛寅詳談,只得命紅月設法將這封信轉交到薛寅手上。薛明華性子幹練利落,信上一不話家常,二不寫離情別緒,薄薄一張紙上只得寥寥數語,寫了幾日來得知的可能對薛寅有用的朝中情報,一條一條清晰地列出。
“陸歸此人受柳從之深恩,對柳從之忠心極重,行軍沉穩,御下有方。”
“崔浩然曾自請率兵平遼城,爲柳從之駁回,心中不忿,未曾前往陸歸送別宴。”
“大軍此去,由傅如海管轄糧草。”
“四將之中,馮印與傅如海交好,陸歸與崔浩然交好,崔浩然與傅如海交惡。陸崔如今似有不睦。”
“柳從之近日推行皇商一事,遭薛朝舊臣與陸青徽反對。袁承海,及部分朝中新銳,如顧均,對此全力支持。”
“馮印掌宣京防務。”
“袁承海此人背景深厚,不可不防。”
一條一條閱閉,薛寅看着信紙上那最後一條,嘆了口氣,忽地手一動,將整張信紙揉成團捏在手心,而後擡頭,懶懶道:“怎麼?”
好奇湊近,想看一眼信紙的黃鶯有些訕訕,“爺是在看什麼?黃鶯唐突了。”
“一封家書。”薛寅倦倦掃一眼黃鶯,從牀上站起來,走到旁邊桌前,先是將桌上酒杯中的酒一口氣仰頭飲盡,而後看一眼桌上還剩一丁點就即將燃盡的紅燭,將手中的信紙湊在微弱的火光下,燒了。
黃鶯遲疑道:“爺?”
信紙燃盡,薛寅索性吹滅燭火,“沒什麼,燒了乾淨。”
他揉一揉眼,開始一件一件套外衣,黃鶯本想服侍他穿衣,但薛寅自小便沒這待遇,如今也無這興趣,故而還是自己穿衣。他穿戴完畢,看一眼黃鶯,“我走了。”
黃鶯垂首,有些悵然若失,“爺不多留一會兒?”
薛寅打呵欠,“留下來幹嘛?”他看一眼黃鶯,見她神情低落,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哦”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物,“這個給你。”
黃鶯驚訝地擡起頭,只見薛寅掌心放着一個精緻的玉簪,簪頭刻有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黃鶯皮膚微黑,年紀也還小,模樣在這楚楚閣中一點不起眼,然而但凡女子,都有愛美之心,她也不例外,此時見這玉簪,登時臉上騰起一抹薄紅,細聲問:“這是給我的?”
“偶然看見的,覺得你應該會喜歡。”薛寅半閉着眼,一副全不掛心的樣子,如果他是個解風情的,這時候大約就會親手幫黃鶯把這簪子戴上,可他不是,故而他只是攤着手站着,“拿去試試。”。黃鶯小心地拿過玉簪,別在發間,“好看麼?”
她紅着臉問。
薛寅歪頭仔細打量她,“挺好看的。”
黃鶯年紀只得十五上下,身材瘦小,胸前平平,看着與其說是女人,不如說是女孩更合適。薛寅年紀在二十開外,看她倒真的是沒什麼情慾相關的想法,送這簪子不過是心血來潮,見黃鶯喜歡,於是點點頭,轉身打算離開。
“爺……”黃鶯在身後喚他,他停下腳步,“怎麼了?”
“謝謝爺送的簪子……”黃鶯咬着脣,神情不安,沉默良久方問:“爺這幾天都沒碰過我……是黃鶯哪裡做得不好麼?”她雖在青樓,但性子羞怯,這一問實在難以啓齒……
薛寅頓了頓。
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一掃面上的漫不經心,認真道:“沒有,你很好。你是個好姑娘。”
黃鶯睜大眼:“那爲什麼……”
“沒什麼。”薛寅懶洋洋一打呵欠,“你年紀還小。”
薛寅一派閒適出了楚楚閣,外面日光正好,就是挺冷。
想起剛纔和黃鶯所談種種,他心中亦覺失笑,天狼若知此事,只怕得一臉奚落地感嘆,小王爺居然也會欠風流債了。
衆所周知,薛明華和薛寅,似乎都不走桃花運。
薛明華性子太悍,又是郡主之身,眼界也高,自從一個咬牙來求娶她的書生被她直接扔出府之後,就沒人敢打這位鐵面郡主的主意,人人聞母老虎之名喪膽。
而薛寅嘛,倒是比較無奈——這位小寧王爺沒什麼不好,就是太懶,看着跟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似的,成天軟趴趴的,有心氣兒的女人看不上他,而沒心氣兒的——小王爺人在北化,軟綿如水的女人着實少,再軟綿的,也得被這北風把心給刮硬。況且軟綿綿的小王爺成天覺都不夠睡,還有心思找女人?
薛小王爺行至楚楚閣門邊不遠,果見那最近在此唱曲兒擾人的乞丐,停下駐足,扔了一塊銀子下去。
薛寅三宿楚楚閣,倒有兩宿看到了這乞丐,似乎還對這乞丐唱的曲兒挺喜歡,故而每每路過,都會打賞一二。
乞丐笑:“哎喲,謝謝這位爺,這是第二次見您了吧,爺心腸好,我再唱一曲兒給您聽?”
薛寅一曬,“免了,聽了耳朵難受。”
乞丐嘿一聲,“那成,我就不唱了。”他隨手一拋,“這個送您,也算答謝。”
他這麼冷不丁地一拋,薛寅還沒動作,薛寅身旁的侍衛就動了,接過那東西一看,是把破舊的短笛,做工粗糙,打量了一番也沒看出什麼,故而轉呈給薛寅。薛寅看一眼,嫌棄道:“這玩意我拿來幹什麼?”
乞丐笑道:“想拿來幹什麼就拿來幹什麼,沒事兒吹吹曲,不也成麼?”他本來從容不迫地躺着,忽然“哎呦”一聲,“不好,我得先撤了,這位爺咱們有緣再見。”而後麻利地爬起來,收拾好東西一矮身就跑了。這人看着不靠譜,跑起來倒是極快,一會兒的功夫就沒影了。
他這邊剛跑,那邊就見楚楚閣中奔出一二打手,“那乞丐人呢?往哪兒跑了?讓他在這兒亂唱!”
薛寅與身邊侍衛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幕,盡皆無言。
薛寅皺眉看一眼手中破舊的笛子,順手收起來,慢悠悠道:“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