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斌子守在東宮大門外,又冷又困,哆哆嗦嗦直打盹兒。
華麗的車攆停下。
怕碰到腰間傷口,額岑小心地從儀駕中抱出醉得不省人事的寒照雨,“斌子!快!”
“殿下?!”斌子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殿下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額岑面色不善,快步將寒照雨抱進寢宮,小心地放在虯龍榻上,“快端醒酒湯!”
濃濃酒氣,寒照雨的面色不是前幾日的酡紅,而是不正常的瑩白!
看着睡得毫無知覺的寒照雨,斌子不由擔心,“殿下怎的醉成這般模樣兒?”
“怎麼醉成這樣?你可知殿下今日喝了多少酒?”額岑想起來依然濃濃後怕,“文武百官,殿下親自一一敬酒!陛下娘娘們中途便回宮歇息了,那些大人興致可高漲得狠!陛下硬撐到酒宴結束、衆大人都離去後才醉倒!”
“文、文武百官?!”斌子瞪大眼睛,看着面無血色的寒照雨,滿臉擔憂,“周護衛,要不、請御醫吧?”
額岑皺眉,“殿下交代,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受傷之事!”口中如此說着,卻是擔心得直握拳!
一行宮娥魚貫而入,水盆、毛巾、醒酒湯……一樣不少。
額岑擰眉思量着怎麼喂寒照雨喝下醒酒湯,回頭,想起什麼似的,“藥呢?怎麼沒將殿下的藥端來?”
“奴才讓他們重新去煎了,”斌子解着寒照雨身上錦袍,“不過煎也是白煎,殿下哪喝過藥?”
“說的也是……”額岑同樣愁眉不展。
“你們就任由他不喝?”清冷的聲音自一側的華案旁響起。
燈火昏暗處,一女子站起,帶動一片慍怒!
額岑一驚,竟沒注意到寢殿之內還有“外人”!
“大膽!誰在那裡?”斌子被嚇得一個激靈,就要大喊護衛。
已聽出聲音的額岑慌忙上前一把按住他,“屬下、叩見公主!”
珠翠玲瓏聲,一身盛裝的女子已上前。
斌子的眼瞪得老大,慌忙跪下,“奴才……叩見、公、公主!”
露凝香不看他們一眼,“去煎藥!”
“是!快、快下去煎藥!”額岑忙對齊齊跪在地上宮娥喝道,一拉滿身冷汗的斌子,小心地立在一側。
華麗的牀榻,睡得極沉的男子俊顏呈現着不自然的蒼白,斜飛的劍眉微蹙着,似睡得極不安穩。
露凝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波動,掃了一眼寒照雨身上雍容華貴的錦繡中衣,“幫殿下換件棉袍。”徑直出了屏風。
額岑二人對視一眼,忙一人去取棉袍,一人小心地褪着寒照雨衣衫。
額岑瞥了一眼屏風,心想,其實公主對殿下的冷只是表面而已。殿下的中衣是嚴謹的盛裝,哪裡比得上棉袍柔軟舒適?
“公主,殿下、已更衣,敢問公主……”斌子猶猶豫豫,不知如何發問。
已是二更天,公主可要回府?畢竟,露凝香之前從來沒踏進過東宮一步!
丞相大人對露凝香嚴謹的管教,衆所周知。
露凝香走向寒照雨牀邊的腳步頓了一下,“你們去準備張軟榻放在這裡。”語調平靜無波。
斌子猛擡頭,一臉驚愕地看着已坐到寒照雨旁邊的露凝香。
露凝香並不看他,柔和的燈燭掩飾了她微白的小臉,“還愣着做什麼?”
二人俱是一驚,慌忙施禮退下。
滿頭的珠翠玉釵,燈燭將影子拉扯,看上去就像一隻奇型鬼怪。
已是二更天,寢殿內溫暖異常,露凝香的卻不正常的冰冷,甚至溢着些許冷汗,不自覺又看向牀上的男子。
胡亂扯開前襟,濃眉緊蹙的寒照雨偏頭又睡去,露出白淨結實的胸膛。
酒宴上的光環消散,卸去指點天下的睥睨和過分強硬的剛毅,寒照雨真如一個平常男子!
內斂、寧靜、溫文、平凡。
這樣的寒照雨卻更令她不忍離開!
纖薄的脣抿起一抹倔強。
摘去滿頭金玉,褪去琳琅宮裝,露凝香一襲素色錦衣,端起醒酒湯,坐在牀邊,讓寒照雨靠在自己懷中。
“來,喝些湯會舒服點。”
寒照雨微蹙着眉,無意識地攥着前襟大敞的棉袍。
“阿雨,喝些湯。”露凝香輕輕喚着。
胃中滿是烈酒,灼得寒照雨焦熱難耐,不禁緊蹙着俊眉,胡亂撕扯着前襟躁動不安,口中不住地低低喃喃。
“可是難受?”露凝香忙放下碗盞,想幫他理理胸口。
不想寒照雨竟“哇”地吐起來!不偏不倚,正吐在露凝香衣裙之上!
露凝香忙輕拍着他的背!
寒照雨趴在牀邊,無意識地嘔吐着灼烈的酒水,將露凝香的手攥得生疼!
直到他再吐不出什麼,露凝香才小心地扶他重新躺好,細細拭去他脣邊酒污。
漆亮濃密的劍眉依然緊蹙,露凝香胸口微微泛疼,輕柔地一遍遍撫着他緊蹙的眉頭。
半晌,纔看到自己身上的狼藉污穢。
露凝香頓時皺眉,起身,褪去錦衣,丟至一旁。
“公主,藥煎好了,軟榻也搬來了!”額岑走進不禁一愣,慌忙低下頭,將藥放在一旁,吩咐宮人將軟榻放好。
只着中衣的露凝香臉一紅,點點頭,佯裝無事,“可還有衣物?殿下剛剛吐了……”
不想牀上衣衫不整的寒照雨翻身一句夢囈,“玉兒……別走……”
露凝香小臉登時紅得要滲出血來!
“回、回公主,殿下寢宮暫時沒有公主能穿的衣物,小的這就去命他們準備。”額岑將頭低得更深了,“屬下、就守在外面,公主有事儘管吩咐!”立刻帶着整理好軟榻的宮人退下。
露凝香小臉緊繃,看着睡夢中也能讓自己出糗的那人,強忍着想狠狠掐他一把的衝動。
許久,臉上的灼燙才褪去。
露凝香黑着小臉兒上前,狠狠瞪着他。
那人卻依然睡得無知無覺。
彷彿知道她在身邊一般,睡意漸酣,往日萬分縝密的俊顏此時是毫不設防的安然!
心突然軟得幾乎化掉!
搖搖頭,露凝香認命地上前。
藥已不是太燙,舀起一小匙,露凝香輕輕呼了呼,送至寒照雨脣邊,“來,喝藥了。”
藥極苦,剛入口寒照雨便皺着一張俊臉吐出,閉緊着脣瓣。
很少見他竟這麼任性的模樣兒,露凝香頓時直皺眉。
這隻手遮天的九天戰神,竟然怕苦!
瞪了他半晌,卻還是忍不住輕聲哄道:“來,張開嘴……”
果然,寒照雨當真聽話地微微張開嘴。
哪知藥剛入口又被吐出,任憑露凝香怎麼哄都不下嚥,最後不耐煩地皺着眉頭直嚷嚷,“孤王……不要……”
看着他孩子般任性的俊臉,露凝香更加氣惱,思索着要不要將他搖醒。
牀上的男子睡得深沉,均勻的呼吸讓露凝香將搖醒他的想法扼殺在心疼之中。
坐在牀邊,藥在手中漸漸冷卻。
擡頭,偌大的寢宮華麗空洞,雍容的尊貴竟生出些許寒意來,給她極陌生的錯覺。
想起陛下金口承諾,中秋登基大婚。心底竟涌起一絲遺憾,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竟沒機會添上她的氣息。
已是過了二更許久。
露凝香咬了咬脣,若被爹爹知道自己果真是夜宿東宮,只怕會氣得殺了自己吧!
苦笑。
可是,她依然想見他!
這無可抑制的思念和入骨的擔心,她已無心再去想其他!
不知過了多久,微微感到一絲異樣。
低頭,正對上寒照雨醉眼朦朧的眸子。
“你……醒了?……”露凝香慌忙放下碗盞,起身,一時又是緊張又是尷尬,一轉身就要離開。
寒照雨卻一把拽住她的手,脣邊綻起一朵孩子般純淨的笑,“玉兒,我夢到你了……”
一用力,竟將露凝香拉至牀上,翻身壓下!
露凝香猛地瞪大雙眼,腦中一片空白!
滾燙的大手撫上她細嫩的小臉,細長的指輕輕觸碰她嬌嫩如蕊的脣瓣!
“玉兒,你什麼時候才能這麼乖……不再離開我……”無意識地喃喃着,寒照雨勾勒着她嬌顏、下頷、玉頸的曲線!
露凝香只覺他的手指炙熱無比!
細細的氣流遊轉在她的頸子,寒照雨在她耳邊語無倫次地嘀喃,“玉兒……玉兒、孤王……誰都不要,只要你!……爲什麼你不明白……爲什麼、還是不肯原諒我……爲什麼不回來……”
露凝香輕咬着脣,雙目微燙,心像被狠狠抓捏一般。
眼前的男子美目迷離無焦,往日的幽深消散,只剩醉酒的醺酣。卸去僞裝之後,就像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露凝香心生生得疼,試探着,摟上他略嫌纖細的腰身。
“玉兒……”寒照雨卻無知無覺,無意識地喚着她的名字,一點點地慢慢靠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細數他細密的睫羽!然後,帶着酒味和藥味的脣覆上她微涼的脣瓣。
露凝香的眼立刻瞪得老大,摟在他腰身的手也剎那間緊張得不知該不該收回。
和以前的吻不同,寒照雨忽輕忽重地啄吻如夢似幻!
隔着薄薄棉袍,他滾燙如火,彷彿要將她點燃!大手遊離在她嬌軟的身段兒,握住她纖細的腰肢,毫無章法。
凌亂而任性,她只能被迫接受他的熾熱如火!
酒味藥味和他特有的醇美連成一片,露凝香艱難地喘息着,幾乎窒息!
思緒全部停滯不前,腦海中只剩下這美如玉的男子!
終於,帶着魔力的脣戀戀不捨地離開。
黑白分明的美目此刻氤氳着濃重霧氣,俊挺的鼻沁着細密的汗珠,往日粉嫩精緻的薄脣微腫,呈現着挑鬥人心的櫻紅,嬌豔欲滴!
身上的男子,美得風晴萬種!
長長的髮絲散亂,露凝香絕美的小臉通紅瑩潤,因緊張而嬌軀微顫、氣息微喘,櫻脣微張,同樣美豔不可方物!
寒照雨呼吸略顯粗重,炙燙的手貼着她的曼妙遊離。
露凝香緊張得忘了呼吸。
“玉兒……”寒照雨低沉的聲音微微沙啞,帶着異樣的魅惑,“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竟慢慢解向她腰間衣帶!
露凝香腦中頓時一片混沌!
時間一點點過,寒照雨卻並未再動。
魂飛天外的露凝香終於慢慢拾回意識,艱難地轉頭,竟發現寒照雨早已沉沉睡去。
狂跳的心終於迴歸,露凝香深深舒了一口氣,身體卻早已融化成一汪春水。
見他根本未曾覺醒的模樣,露凝香竟溢起一抹失落。
苦笑,難道自己還真的期待什麼?
想挪開他的手臂,卻惹得寒照雨“嚶嚀”一聲,手臂牢牢攬在她纖細的腰身。
皺眉,稍用一分力去推他,不想竟被寒照雨不耐煩地一把摟在懷裡。
露凝香一臉懊惱地躺在溫暖的羽被,思量着如何起身。
不覺又想起酒宴時皇帝說過的話,登記之日,大婚之時!小臉不由又爬起紅潮。
這大婚,如此突然!
不知過了多久,疲憊睡去的露凝香被身邊極不安穩地睡眠驚醒。
身邊,面無血色的寒照雨冷汗淋漓!
“阿雨?”一驚,忙坐起!
只見寒照雨無意識地陣陣痙攣着!消瘦的身體蜷成一團,死死攥着錦被的手握得青筋暴起,染着斑斑血跡!
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滾下,寒照雨臉色蒼白得駭人,彷彿在極力隱忍般急促地呼吸着,不時吸着涼氣,青白的脣瓣無意識低低**着,“……痛……”
被壓在身下的錦被,點點殷紅!
“阿雨!莫動!莫動了傷口!”露凝香慌忙摟過他被汗水浸溼的僵硬身子。
腰間略顯鬆散的繃帶,已被層層染紅!
“雨?!來人!”露凝香慌恐至極!用力攥住滾燙戰慄的手,生怕他再弄痛自己,“額岑!來人!快!……快請御醫!”
厚重的華帳外,露凝香早已隱去一旁,額岑、斌子皆是眉頭緊鎖,一臉擔憂。爲首而立的,則是金罩遮面的阮碧城。
許久,幾名官袍老者才走出,見阮碧城紛紛躬身施禮。
“幾位大人不必多禮,”阮碧城眸光明明滅滅,陰柔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殿下可還好?”
“回少將軍,”爲首的御醫上前一步,“殿下傷口化膿,重新撕裂。如今微染風寒,又飲酒過度,導致傷勢惡化,雖暫無性命之憂,但必須靜養。”
暫無性命之憂?
阮碧城眼神一寒,聲音立刻沉了三分,“很嚴重?”
“回、將軍,”突然變冷的寒氣讓一干御醫不禁心中生寒,慌忙道:“殿下所受乃是致命傷,臟腑受損,元氣大傷!本不可操勞,更不可飲酒,如今酒傷身,內腹未恢復,加之傷口惡化,臣懇請殿下務必臥牀靜養,切記務必按時服藥。”
“本將軍記下了,”阮碧城掃了一眼幾位御醫疲憊的臉色,聲音再次陰柔得讓人不敢揣測,慢聲道:“幾位御醫皆是通透之人,當知殿下身系我朝安危!”
幾位御醫聞言誠惶誠恐,立刻躬身,“請將軍放心,臣等自當守口如瓶!”
“那就好。”阮碧城點點頭,“額岑,送幾位大人回府。”
見額岑斌子將御醫送出門,阮碧城才皺起眉,對着又已經走進華帳的女子開口道:“姐,跟我回去。”
帳內之人坐到寒照雨身旁,將他露在外面的手臂蓋在錦被之內。
見她鐵了心要留下,阮碧城直咬牙,“姐,你到底怎麼想的?姑母不會怪罪的!留下的話,你該知道天亮之後你面臨的是什麼。”
帳內女子面容清淡,聲音更是清淡,卻是終於開了口,“不過是一點皮肉之苦罷了,你回去轉告爹爹,該如何,就如何!姑母那裡,決不能再出任何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