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得不像話?這倒是我聽過對我這張臉最沒水平的評價!”額岑一臉促狹。
“什麼?竟然說我沒水平?”鬱佳顏娥眉一豎,追着他便打。
額岑忙左躲右閃,嘴裡連連求饒,“不敢了不敢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阿顏最有水平!真的真的!”
“不行!就是假的!”嬌蠻的小鬧,鬱佳顏哪裡會輕易罷休?
一伸手,竟將他腰間沉香木笛扯了下來。
額岑臉色一變。
鬱佳顏知道這是他的寶貝笛子,斜着眼佯裝要扔掉,“哼!看你還敢說我沒水平!”
不想額岑竟冷着臉一步跨上前,“還我!”舉手便搶。
鬱佳顏立刻背到身後,“就不給!”
“拿來!”額岑臉上露出少有的凌厲之色,粗魯地一把奪過,仔細看了又看,才小心地收起。
“你!……”鬱佳顏被他的劇烈反應唬得又氣又委屈,“不就一根破笛子?回去賠你十根八根!”
額岑眉頭一擰,正色盯緊她,“不準這麼說我的笛子!它比我的命還重要!”
“你!”鬱佳顏氣得直咬牙,轉身便走。
見她又耍這刁蠻人性的大小姐脾性,額岑皺了皺眉,半晌,深吸一口氣,還是追上去。
走了這麼久,竟還沒追來!
鬱佳顏小臉氣得鼓鼓的!
狠狠往地上一坐,“姓周的!看我不颳了你!竟然爲一根兒破笛子這樣對我!”
“如果你能消氣,就算真颳了我我也沒怨言。但是,別傷害我的笛子。”
鬱佳顏聽到聲音頓時一喜,忙回頭!可待聽清了他的話,氣惱地猛站起身,“笛子笛子!你眼中就只有笛子!哪個野女人送你的讓你這般寶貝?!”
額岑嘆口氣,上前摟住她,聲音低低得悶沉,“阿顏,對不起……”
“誰接受你道歉?滾開!”鬱佳顏掙扎着推開他。
額岑卻摟得緊緊的,“我爹唯一留給我的,只有這隻笛子……它已經跟了我十六年了!我們、連爹的遺體……都沒能見到!我……”
鬱佳顏臉上的怒氣漸漸變成驚訝,繼而侷促不安,“我、我……我不知道你……”
“我真的很無能!如果我能再厲害一點,如果我的武功再高一點,我一定會殺了他!……一定要爲我爹我娘報仇!”
鬱佳顏被他摟得幾乎透不過氣,卻不敢再動,輕輕抱住他透着戾氣的身體,“傻瓜,一定能報仇的!我也能幫你,真的!”
她的頭靠在他寬厚的肩上,所以看不到他眸中毫不遮掩的怨恨厲色。
許久,額岑才收起所有情緒,勾了勾脣角,“少爺重傷在身,我不在身邊伺候着多有不便。走吧,該回了。”
太陽暖暖地照。
“少夫人?”剛回到當鋪的額岑見來人明顯一愣,忙命人泡茶,“少夫人快請坐!”
司徒琴嫣一如既往地端着清高的架子,“聽說你家少爺陪同少莊主外出時受了傷,我順便來看看。”
額岑心思倒是靈敏得很,自然能想到,只怕又是一個爲自家主子風采所傾倒的女人。
心中不禁暗歎,主子本想着接近司徒琴嫣,投其所好,能得她信任便好,可眼下這光景看來,似乎偏離主子的計劃了!
心思滴溜溜亂轉,面上卻是不漏分毫,“少夫人請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請少爺。”
“不妨事,你家少爺有傷在身,還是我去合適。榮叔就在這兒等會兒吧。”
“是,少夫人。”
身後的阿映忙抱着懷中華貴的錦盒跟上前。
額岑立刻笑得有禮,“少夫人這邊請!”
門恰巧打開,一眉清目秀的小廝跟着一大夫扮樣的人走出,見門外三人,頓時一愣。
“還不快見過少夫人!”額岑忙呵斥。
小廝與那大夫連忙彎腰行禮。
“少夫人,少爺就在內廂房。”額岑遮擋在二人前面,引司徒琴嫣進門。
高傲如司徒琴嫣,哪裡會將眼神看向這平民百姓?阿映更是絲毫沒發現異樣。
“額岑,誰來了?”
“回少爺,少夫人來看望少爺了。”
一進門,就看到珠簾高卷的套房內,寒照雨赤膊着上身,一相貌白淨的小廝正與他細細擦拭着身體!
“呀!”跟在司徒琴嫣身後、眼珠子一直亂飄的阿映一眼望見房間內的赤膊男子,頓時驚叫出聲。
而司徒琴嫣見狀更是慌忙背過身,臉騰地漲通紅,“……我、我來得、唐突了!”逃也似的快步走出!
“少夫人?!”額岑忙上前,“小人該死!以爲少爺已經換過藥!小人該死!”
司徒琴嫣往日白淨的臉此刻彷彿要滴出血來,磕磕巴巴故作鎮定,“不、不妨事!……你、進去伺候吧!我就先回了!”
“嫂嫂?”
身後只這片刻間就緊跟而出的清亮聲音,此時如同一個炸雷,炸得司徒琴嫣一個哆嗦!
“賢、賢弟……我、我先回去了!”不敢回頭,司徒琴嫣深埋着小臉就要離開。
“嫂嫂怎的如此急迫?”說着,人已經快步上前。
司徒琴嫣的耳根都已經充血,往日高傲的頭更是埋得低低的,“我……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攪賢弟、休息了……”
聽她聲如蠅蟻,寒照雨擡頭瞪了一眼額岑,“嫂嫂哪裡話?小弟已經好多了!嫂嫂,快請進吧!”
額岑嚇得一縮脖,連忙退下,“少爺,少夫人,小的去書房將少爺準備的禮物取來!”
“我……”一來二去,司徒琴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心都緊張地溢出了汗!
“嫂嫂來探望小弟,小弟豈有讓嫂嫂站在門外的道理?”寒照雨風度更甚,體貼地將已經差不多頭重腳輕的司徒琴嫣迎進門。
那小廝忙捧着銅盆施禮退下。
坐下好半晌,司徒琴嫣心還在撲通亂跳。
“嫂嫂來多久了?怎的不知會小弟一聲,小弟也好相迎!”寒照雨親自泡了壺熱騰騰的花茶,如果不是身上的藥膏氣味和額上的傷疤,倒真看不出是受了重傷的模樣。
“我、剛到的!……聽說賢弟受傷,我……”司徒琴嫣這纔想起帶來的錦盒,忙看向阿映,“我、只是……來看看……”
哪知那阿映被剛剛**裸的美色和眼前的俊秀天姿眩暈了眼,任憑司徒琴嫣如何示意,就是呆愣愣抱緊了錦盒不放。
司徒琴嫣氣急,方纔的尷尬未退,又涌上洶涌業火。壓着滿腔火氣偏頭硬聲道:“阿映!你這丫頭,又神遊哪個太虛去了?”
“少、少夫人?!奴婢該死!”阿映這才被驚醒,一見司徒琴嫣想發作又不得不壓制的神色,頓時一個哆嗦,慌忙把錦盒放到寒照雨手邊桌上,“寒、寒老闆,我們少夫人……特地爲寒老闆準備的、療傷……聖品……”
寒照雨優雅地笑笑,“嫂嫂如何這般見外?小弟不過皮外傷。”
被這一驚一氣懾得心潮紊亂的司徒琴嫣哪裡還能自然?皮笑肉不笑地勉強扯出個弧度,“賢弟終是和我們少莊主一同出去才遭受意外,這小小藥膏不過聊表我山莊的心意。”
聽着極討厭擒龍山莊的司徒琴嫣竟說出這般話,寒照雨心中不覺好笑,面上卻依然溫文如玉,“嫂嫂哪裡話?是在下一時大意,與鬱兄無關。而且小弟還要多謝鬱兄的救命之恩,若非鬱兄尋到小弟,只怕小弟已經葬身大漠。如今又勞嫂嫂心憂記掛,小弟真是沒齒難忘。”
司徒琴嫣這會兒卻是如何都平靜不下來,哪裡還能端得起往日的高端架子?連話都有些不知如何說了,“只要、只要賢弟無事便好。”
寒照雨脣邊的笑意更濃了些,適時提醒,“嫂嫂先喝杯茶水潤潤喉,等等看小弟爲嫂嫂準備的禮物。”
司徒琴嫣倒是不再推遲地端起茶來喝,卻不是潤喉,而是要壓一壓這又砰然又氣急而用上頭的熱氣。
“少爺,少夫人!”不消一會兒,額岑就捧着一長長的錦盒走了進來。
寒照雨接過那錦盒,起身走上前,“嫂嫂請打開看看,可還滿意?”
“送、我的?”司徒琴嫣滿眼驚訝,沒想到寒照雨竟給自己準備了禮物。
但不得不說,司徒琴嫣今日倒是背得狠,好容易才壓下方纔的亂麻心思,就又出了不小的偏差——
起身時竟不留神兒踩到裙襬,“啊”的一聲驚呼,當衆一個趔趄就要撲倒在地!
“嫂嫂小心!”寒照雨反應極快地上前去扶。
正被司徒琴嫣“精準”地撲到身上!
司徒琴嫣不懂武功,這一撲幾乎是結結實實砸到寒照雨身上,撞得滿身是傷的他頓時臉都白了!
一旁的阿映更是看直了眼,傻傻站在一旁連要扶起自家少夫人都忘了。
而司徒琴嫣在一瞬間的大腦空白後,更是要瘋了。
沒想到方纔太過緊張,落座時竟忘了整理裙衫!
這嚴重失態讓司徒琴嫣又羞窘又氣惱,真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兒鑽進去!最讓她不敢擡頭的是,她竟緊緊貼在寒照雨的懷裡,而自己的雙手更是在慌亂之下一把扯住了他寬鬆的衣衫!
“嫂嫂,沒事吧?”
司徒琴嫣像受到什麼驚嚇般慌忙推開那個體香瀰漫的溫熱身體,一時間手足無措得幾乎要把頭低到地上去!
倒是寒照雨依然溫文有禮,若無其事地攏了攏因司徒琴嫣的“撕扯”而微微鬆散的棉袍前襟,“這木椅年久破舊,竟扯了嫂嫂衣衫,還請嫂嫂不要怪罪!”
聽他適時解圍,司徒琴嫣慌忙順着他的話抖着手裝模作樣去理衣裙,“賢弟、是該將這椅子換了……”
額岑則一直低着頭,不去看臉一直紅到頸子的司徒琴嫣。
“嫂嫂,打開看看小弟爲嫂嫂備的這薄禮,可還喜歡?”
司徒琴嫣臉上的紅還沒退,手心也滿是汗水,這纔想起寒照雨手中的禮物來,“賢弟、作何客套?”
聽她聲音都帶着微微的顫,寒照雨脣邊的笑意更深了些,“賢弟未能尋到嫂嫂青睞的瓷器,怕是真要讓嫂嫂失望了。只希望這小小的禮物能讓嫂嫂略微寬心。”
就現在而言,寒照雨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旺盛的火焰,燒得司徒琴嫣幾乎已經化作飛灰飄了起來,好半晌,才勉強壓着早已失了控制的心跳,略微僵硬地接過。
打開錦盒,是一古香古色的長軸。
“這……是——字畫兒?”
寒照雨俊顏一派溫文,“嫂嫂一看便知。”
司徒琴嫣哪裡敢擡頭去看他精緻如玉的俊顏?低頭抖着不聽使喚的手指慢慢展開畫軸。
是一副清淡的荷塘水墨!
素潔雅緻的蓮或盡情吐蕊、或含苞待放,栩栩如生。塘邊,是一精巧別緻的亭子,亭中的棋盤上,是下了一半的局。棋盤邊上一盞香茶似乎溢着一縷熱,彷彿下棋的人剛離開不久。
整個畫面沒有一個人影,卻毫不蕭索,好像那賞花下棋品茶之人就在畫面延展的深處,馬上就會迴歸畫內。
畫面之上,是幾行秀骨瀟灑的題字:
佛雲
隨風而至,隨風而逝
若心中無塵、心比天大,則世之污濁又有何懼
“咦!這亭子——不是少夫人最喜歡去的小蓮花池嘛!”阿映多嘴。
可司徒琴嫣這會兒已經聽不到她的話,被手中這畫兒看得微微呆了眼,捧着畫軸想說什麼、又想讚歎些什麼,卻是腦中空白得一句話都想不出來。
看司徒琴嫣明顯又驚又喜的模樣,額岑忍不住插嘴,“少夫人,少爺可畫了好久哪!”
“這、這是賢弟……特地、畫的?”好半晌,司徒琴嫣才磕磕巴巴蹦出一句話來,滿眼不敢置信。
“嫂嫂喜歡便好。”寒照雨淡淡笑着,目如澄明秋水。
風溜進房間輕輕吹動,畫中的蓮彷彿真的氤氳出淡淡的清香縈繞着她。
司徒琴嫣連心跳都已經聽不到了,彷彿化成了一縷輕煙,身子輕得幾乎要飄起來——世間果真有男子,像那戲摺子裡的俊秀書生一般儒雅無雙、甚至能挽袖點丹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