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聲,門被撞開,一人影跌跌撞撞闖進,口中不住地溢出血沫!
“額岑?”寒照雨一驚。
“岑?!”至真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他,“怎麼回事?誰將你傷得這麼重?”
“哥!”不想面色蒼白的額岑竟反手抓着至真的手臂,俊面欣喜若狂,“哥!我報仇啦!哈哈哈!我報仇了!我殺了他!我真的殺了他!我親手殺了那個畜生!哈哈哈!……”
寒照雨臉色一變!
至真千年不變的佛顏剎那間破碎,“你、說什麼?你殺了、誰?”
“我殺了鬱邀傑!鬱邀傑那個畜生!我真的殺了他!我親手殺了他!哈哈哈!我報仇了!……哥你沒看到,我親手將匕首捅進他的心口死穴!親眼看着他斷氣!哈哈哈!我報了仇!我親手報了仇!”
額岑瘋狂地獰笑着,蒼白無血色的俊面扭曲猙獰!
至真的眸子頃刻間涌起洶涌暗流,像努力平靜一般,深深呼吸着,慢慢鬆開他,黑白相間的錦繡僧袍無風自動,獵獵如魔,“阿-彌-陀-佛-!”
淸如暮鼓的聲音竟帶着一絲咬牙切齒,手中玉珠應聲碎裂,化爲粉末!
眸中愕然一瞬即逝,寒照雨幽深的眸子涌起一抹什麼,又慢慢歸於平靜,看着眼前一靜一動的兄弟二人,半晌,纔不甚在意地坐下,語氣平淡地開口,“額岑,你可果真殺了鬱邀傑、果真報了血海深仇?”
清淡的聲音,額岑的狂躁剎那間褪去,忙立在一側,“回少爺,屬下以性命擔保,鬱邀傑已死!”
“嗯,”寒照雨卻絲毫不將鬱邀傑之死放在心上,“如今大仇得報,你兄弟二人,今後可有打算?”
淡淡一句話,二人皆是一個激靈!
額岑慌忙上前,“少爺?!少爺什麼意思?”
寒照雨淡然地看着他,不說話。
額岑驚愕地看着寒照雨一層不變的眸子,脣瓣不自覺哆嗦着,半晌,纔不敢置信地開口,“少、少爺、少爺不要屬下了?……要、趕屬下走?”
至真一張千年不變的佛顏同樣剎那間失了血色,紋絲不動地立着,眸中暗涌褪去,恢復往日的幽深無波,讓人看不出任何想法。
“你隨我而來,不過是爲了報仇。如今大仇得報,還有何留下的理由?”
“不、不要!殿下!”額岑“撲通”跪下,大驚失色,“殿下不要趕屬下走!屬下、屬下不能離開殿下!……屬下……屬下……”
寒照雨幽深的眸子深不見底,俊顏無一絲波動。
額岑心瞬間沉到底,慌忙狠狠磕着頭,“殿下開恩!屬下、求殿下留下屬下!……殿下開恩!……”
一旁的至真也並肩跪下,“從十五年前殿下收容我兄弟開始,至真的命便是殿下的!殿下如今要至真離開,至真、萬萬做不到!請殿下、收回成命!”頎長的身子匍匐在寒照雨腳下。
寒照雨依然不溫不火,“我留下你們,不過是因爲周護衛。身爲長公主首席護衛,周護衛爲救長公主而殉職,我朝不能置周護衛遺孤於不顧!”
“殿下?!”額岑早已臉色煞白,慌不擇語,“殿下不可!屬下、屬下剛殺了鬱邀傑!……屬下不能離開!……殿下!殿下開恩!殿下開恩!”
至真身子一顫,已恍然明白,卻是一動不動。
“爲何,不能離開?”寒照雨問得很慢,似極不在意,平靜得讓人心發慌。
“因爲、因爲……鬱邀傑被殺,屬下、屬下只是製造成、他父女互殺而亡的場面!萬一、萬一……屬下不能連累殿下!……殿下這一番心血……”
“你還知道孤王這一番心血?!”寒照雨聲音驟然變冷。
額岑一個哆嗦,面色慘白得可怕!
“你可知,私自行事的後果?萬一出了差池,孤王如何保全你性命?你又可知,現在驍騎營半數人不在,一旦出現變故,多年部署在這裡的人又有幾人能全身而退?”
“殿、殿下……”額岑手足無措!
“目無章法、不顧指令,如此莽撞行事,只顧個人私情!孤王要你,何用?”
額岑猛地一驚,只覺全身血液盡已凝固!
凌厲潮水般盡數退去,寒照雨閉上眼,一手支着額角靠在手邊桌案,“你既選擇私自動手,在你眼裡,便是報仇大過一切。既然如此,又何必理會孤王接下來的局面?爲你二人的以後,打點吧。”
淡淡的聲音,二人如墜冰窟!
至真身子抑制不住地輕顫,卻始終跪着,紋絲不動。
額岑早已慌亂失控,“殿下……殿下開恩!屬下願受任何責罰!……屬下不顧大局、私自行事,懇請殿下重重責罰!”
寒照雨睫羽都未動一下,充耳不聞。
“殿下?!”
寒照雨俊顏依然淡漠無表情。
“……殿下……”
深知自家主子說一不二的脾性,額岑絕望地看着依然不爲所動的寒照雨,周身氣力俱被掏空。
清淡的俊顏微涼,脣邊沒了往日的似笑非笑,就連袂袂白衣都絲毫不動。
額岑慘白着俊臉,看着從來決絕凌厲的主子,一種從沒有過的冰涼終於將他完全浸沒。
十五年……跟了主子足足十五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主子爲眼前這層層部署的付出。
主子一步步精心造就的局面豈被任何人破壞過?
額岑看着面無表情的寒照雨。
許久,終於慢慢擡起手。
“……殿下,額岑這條命,自十五年前便是殿下的。”額岑絕決的俊臉如同死灰,“如今雖鑄下大錯,但——屬下仍不願、也絕不能離開殿下!……殿下,屬下、拜別!”竟毫不猶豫地拍向自己天靈蓋!
寒照雨似早已預料地張開眼,閃電般一掌擊向額岑胸膛!
毫無防備的身體被瞬間打中,摔至一旁!
始終匍匐在地的至真一顫,卻依然未動!
額岑“噗”地吐出胸中淤血,頓時舒暢許多!
寒照雨卻是起身,淡淡走向門外,“下不爲例。”
“岑。”
許久,夕陽漸漸沉下,昏暗的房中依然一片沉寂。
黑白僧袍的男子仍紋絲不動地跪在地上,彷彿那人依然坐在面前。
平靜的眸子與萬物融爲一體,飄忽的聲音彷彿是一絲幻覺。
“哥……”額岑濃濃的沙啞聲打破死一般的寂靜,“我是不是、很狼心狗肺?殿下……我險些壞了、殿下的大事!”
至真仿若未聞,“你可知,爹、是怎麼死的?”
未料到他竟突然發此一語。
“爹?”額岑愣了愣,“爹……不是爲了救長公主、被鬱邀傑所殺嗎?”
“爹、的確是因長公主而死。”至真神情淡淡的,像在敘述漠不關己的事,“但救長公主之事,卻是擅作主張。”
“哥?!……”
至真絲毫不予理會,繼續淡淡說着,“你可知,長公主因何嫁與鬱邀傑?……當年先後早逝,先帝忙於朝政,對皇子公主們疏於管教。長公主性情驕傲飛揚,不知何時竟與當初的武林才俊鬱邀傑相識,後在秋獵中,鬱邀傑竟混進皇家狩獵林,劫走了長公主!……此等羞辱之事,豈能聲張?先皇壓下此事,稱長公主染恙,暗自派人營救,不想數次交手,暗衛們都大敗而歸!更甚者,暗衛帶回長公主親筆提信,言……她已懷有鬱邀傑骨肉,心甘情願留在武林,求先皇放他們一條生路!
先皇震怒,卻禁不住陛下苦苦哀求,加之先皇后當初只留下他們姐弟,先皇只得忍痛作罷,宣稱……長公主、突染急症、不治而亡!”
沒有一絲情緒的佛顏竟然笑了,至真微擡視線,就像看到九天之佛,“岑,你可知,殿下,十六年前便料到有此一天了?”
額岑昏暗的眸子聞言忽閃一下。
“爹,是長公主的首席護衛。當年,陛下派榮侍衛長前來保護長公主,又何嘗不是想及時瞭解長公主的狀況?長公主嬌生慣養,鬱邀傑同樣高傲,加之鬱邀傑稱霸一方,作惡多端,婚後生活並沒有長久的美滿。幾年後,榮侍衛長傳回鬱邀傑對長公主施暴的消息。但正值陛下初登大寶,自顧不暇!爹、自感失職,便瞞着陛下、私自混進擒龍山莊……爹被抓,長公主第一次放下顏面,求鬱邀傑放了爹,不想鬱邀傑竟惱羞成怒,侮辱長公主與爹有私情,並在長公主面前親手殺了爹……五馬分屍……”
至真的聲音始終平靜無波,額岑卻是早已呆住!
“……長公主對鬱邀傑心灰意冷。陛下適時數次派人前來營救,卻依然大敗而歸!……想我天朝腹地,哪裡能經大軍之戰?京師陛下的心腹禁軍,折損近半!長公主最後當着鬱邀傑與禁軍的面自盡,言……無顏面再見陛下,求陛下忘了這個有眼無珠的姐姐!……禁軍不知道的是,長公主被救,卻再無生意,數次自盡無果之後,終於削髮爲尼……
岑,你可知,長公主入靜心庵,乃是何時?”
額岑一直癱坐在地的身子略嫌僵硬,木木地搖搖頭,只覺腦中混沌一片,只剩下“爹、擅作主張”幾個字。
“十五年前。”
淡淡一句話,額岑卻身子一顫,猛擡頭。
卻見至真複雜的笑顏是令他看不懂的情緒,“十五年前,殿下……收容了你我兄弟。十五年前,長公主去世的噩耗傳入京城時,殿下、便料定陛下會將這潭深水交給他,便開始着手部署這一切!……否則,我怎可親近擒龍山莊六年之久而不動手?”平淡的聲音忽然溢起一抹咬牙切齒,“你可知,我比你更想親手殺了鬱邀傑!”
“哥……”額岑忽然害怕起來,卻不知因何而帕,更不知究竟怕些什麼。只覺一股寒意竄上四肢百賅,侵得他通體冰寒!
“十五年的部署,只爲以最小的損失,將這片武林斬草除根!……殿下的野心,從來不小。”
“不要說了!……”額岑嘶啞得幾乎聽不出聲音,“我不想聽!……”
“不想聽麼?爲什麼?是因爲一直以來知道到的根本不是事實的全部、所以不願相信?”至真淡泊的臉上顯出一絲嘲弄,“還是因爲突然發現自己不過是殿下手中一顆棋子、所以無法接受?”
額岑死抿着脣,低着頭一動不動。
“你以爲,任何人都可成爲棋子?”至真慢慢站起身,撫平一身褶皺,走出門,黑白僧袍隨風而揚,翩若驚鴻!
“我是真的想看看,我心中的九天之佛,將如何用我這顆棋子,在他的萬里江山,畫上屬於我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