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宮裝華麗高貴，露凝香偏偏穿出一身的出塵。
皇后看着自家侄女，與自己年輕時三分像！
絕色的容顏，不喜不懼，即便自己一國之後,風範母儀天下，也不能遮蓋她一絲清華！
想起愛子的傾世卓然，也只有玉兒，才配站在天兒身邊！
“娘娘。”宮人小心地捧來錦碟，掀開錦帛，是一塊瑩白剔透的美玉。
皇后接過，對露凝香招招手，“玉兒過來。”
“姑母。”
“來，本宮給玉兒帶上。”竟親手將美玉系在露凝香腰間。
“姑母，玉傾不敢！”
“這玉配，是南疆的柯塞王子特地送給你和天兒的，玉兒可要好好保存。”
美玉通體晶潤，瑩白得無一絲瑕疵，一隻翻卷的鳳盤旋其上，精緻繁複！
露凝香只淡淡看了一眼，施禮謝恩，“玉傾謹遵姑母教誨，謝姑母賞賜。”
“謝娘娘賞賜。”端坐在一旁的美豔婦人也忙起身謝恩。
皇后笑着點點頭，“嫂嫂？”
“妾身在，娘娘吩咐。”
“今日宴罷，就讓玉兒留宿宮中，陪陪本宮，可好？”
婦人自是不敢違背，“娘娘擡愛。”
皇后淺笑着點頭，“來人，帶丞相夫人去御花園走走，本宮與公主說說話兒。”
婦人自是明白，起身囑咐露凝香一句“要謹記娘娘教誨”，施禮退下。
從始至終，露凝香都是淡淡的神色，沒有一絲起伏。
皇后暗歎口氣，孃家人的倔強，流傳到自家侄女身上一絲都沒有退卻。
起身，拉過露凝香，“玉兒，陪姑母說說話兒，可好？”
露凝香有禮地頷首，“玉傾惶恐。”
“又沒外人，做什麼客套？”拉她坐在身邊，皇后自是知道自己這侄女絕非一般女子可比，直接開門見山，“玉兒告訴本宮，可還在怪天兒？”
“玉傾不敢。”
“傻孩子，你是姑母的親侄女，姑母會不知你的脾性？姑母只問你，你的心，可還在天兒身上？”
露凝香的睫羽幾不可見地扇動一下。
“玉傾不敢。”
可還在他身上？怎會不在他身上？她以爲自己冰封了感情，卻不知早已淪陷，越陷越深！
心細如皇后，豈會沒看到她一瞬間的變化？
握着她軟若無骨的小手，“天兒的爲人，本宮相信玉兒再清楚不過。作爲要繼承大統的君主，天兒心狠手辣、心機頗深。天兒不是坦蕩的君子，可黎民百姓正需要天兒這樣琳琅天下的王者！玉兒如此通透，豈會不明？天兒將來，會是個好皇帝。”
露凝香淡淡聽着，不言不語。
“但是玉兒，天兒可曾將這些用到你身上？”
露凝香的手不由輕顫一下。
“天兒雖胸有城府，腹有韜略，但對你，他從來真實無雜！”皇后看着露凝香緊抿的脣，輕拍了拍她的手，“天兒待你之心，你會不知？如果你還不能原諒他的話，那本宮告訴你。兩年前，大軍凱旋，玉兒身爲天兒未來的王妃，本是陛下欽點要你出席慶功宴，陛下的意思，相信玉兒明白。”
露凝香不語。
“天兒卻千方百計推掉陛下的旨意。玉兒當知，天兒如此，絕非怕你識破他身份，而是怕萬一玉兒有所失控，陛下會怪罪於你！”
此事露凝香後來自是聽說。但那份欺瞞，豈能輕易打消？
皇后看着露凝香依然清淡的小臉，暗歎口氣，“玉兒可還記得當初你染風寒、陛下將白薇賜給你之事？”
露凝香依然沉默，半晌，點點頭。
“所有人都不知道天兒竟擅自獨自回京。直至你染風寒，昏迷數日，一度藥石不進。宮中御醫皆是男子，爲你醫治實有不便，唯白侍郎愛女白薇醫名在外。但天兒私自進京，加之白薇乃白侍郎閨閣女眷，天兒如何能去請她？只有進宮求見陛下。
陛下當時便龍顏大怒！作爲三軍主帥，扔下百萬大軍不顧、私自進京是何等大罪，玉兒當有掂量。……尤其是當聽到天兒不顧自身罪責，求陛下下旨，讓白薇前去爲你治病時，陛下更是氣急。……陛下、第一次打了天兒！……”皇后想起當時場景，仍抑制不住的心疼，“從小到大，陛下對天兒雖苛刻，卻也是疼寵備至，莫說打天兒，就是罰也不捨得罰一下。可那一次，陛下卻是、直接踹在天兒胸口！……天兒、天兒他……當時便吐了血！……”皇后施着蔻汁的脣輕輕顫，柔美的雙目溢出心疼的波瀾。
“……姑母……”露凝香小臉失了血色，這些，他從沒向她提起過！
“……可天兒，倔強地爬起來，不顧本宮勸阻，依然苦苦哀求。……陛下罵天兒，堂堂天朝主帥，竟只顧兒女情長，如何能挑起江山！……天兒、本宮那癡心的孩兒，哪裡有過那般模樣？最後見陛下依然惱怒不予准許，竟面如死灰，言……若你有差池，他、必不獨活！”
露凝香猛地一顫。
皇后溢淚的眸子氤氳着滿滿的複雜，“玉兒，你可知，姑母聽聞此言是怎樣的心痛？陛下聽了又是何種盛怒？”
“姑母、姑母不要說了……”
“……所幸，天兒終是陛下最愛的皇子，是百姓擁戴的明主，更平定了南疆叛亂。陛下盛怒之後，終是心生憐愛，不準聲張天兒私自回京之事，罰天兒面壁思過三日，並下旨將白薇賜予你。……天兒面壁三日，不曾醫治傷勢，出來後第一件事就去看你！……”
露凝香薄脣緊抿，她想起剛醒來時他的邋遢樣兒，通紅的眸子、蒼白的俊顏，笑嘻嘻地騙自己說賄賂了那女郎中，卻不知，竟是這般情形！
“玉兒，自古君王多薄情。帝王之家，像天兒這般鍾情的，古來能有幾人？你可知這二十年，天兒始終關注着你的一舉一動。只是爲了讓你有一個安逸平靜的環境，所以忍着不去打擾你。”
眸中細細碎碎的光澤抑制不住地輕顫，纖薄的脣瓣卻依然倔強地抿着。
這樣的女子，誰不想攬入懷中？
“玉兒，姑母老了，不能幫天兒什麼。權傾天下的帝王，卻也有着無法擺脫的艱辛。你是本宮嫡親侄女，將天兒交給你，本宮放心。”
皇后自是明白她早已被融化，只是倔強着，不知如何低頭。
“這些時日，天兒事宜諸多，未曾好好休息。今日這宴席，只怕要大醉而歸。玉兒今晚，就去東宮好好照顧天兒，可好？”
“姑母？！”露凝香一驚。
卻看到皇后不可抗拒的眼神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身旁宮人，露凝香突然明白什麼，焉得臉色一白，半晌，終於退後一步，低頭遮住眼中神色，輕輕施禮，“玉傾、遵旨。”
偌大的殿堂，華聲一片。
喜慶的樂聲伴着美人歌舞，菜香酒香纏繞着珠光寶翠，如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人都籠罩在奢靡的繁華之中。
最高處的玉階正位，是皇帝皇后的龍鳳，後方是各品級正妃。右側，是王儲天澤與傾城公主的華案。
下方，按照官職依次坐着各王公大臣。
文武百官俱在，如此盛宴，竟令玉兒坐在身邊？
寒照雨幽深的眸子閃爍着流光。
“你這孃家侄女，果然不負這‘傾城’二字。”皇帝第一次認真看了寒照雨身旁絕色無雙的女子。
雲集天下權貴重臣，她不驚不卑；承載衆人各色目光，她不驕不怯。與威儀渾然天成的天澤端坐在一處，同樣的光華，冠絕天下！
難怪睿智如天兒竟如此執着。
他也曾年輕過，自是明白，這樣的女子若能得知，夫復何求？
“謝陛下誇讚。”皇后微頷首，母儀天下的端莊風儀不減！
“陛下謬讚，玉傾惶恐。”淡淡的聲音，始終不溫不火。
寒照雨聞言，脣邊勾起一抹溫軟，轉頭看着她難得盛裝的絕美之姿，“玉兒這幾日，可好好休息？”
“殿下厚愛，玉傾一切安好。”
“那就好。”聽她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寒照雨眼簾忽閃一下，長長的睫羽遮住眸中黯然。
露凝香薄脣抿了抿，半晌，終於忍不住低聲詢問，“今日怕是要飲酒頗多，你脾胃不好，可曾吃些東西？”
寒照雨愣了，半晌，才壓低聲音，卻是掩不住的不敢置信，“玉兒……可是在關心我？”
露凝香平靜無波的眸子依然淡如水，清涼的聲音只夠二人聽到，“回宮這幾日，你可聽從白薇的叮囑？在你眼裡，什麼都比身子重要。”
這般如水的玉兒，他何曾見過？不是之前的俏皮火熱，也不是兩年來的冷漠清高。
寒照雨心跳砰然如急雨。
避開他灼灼的視線，露凝香依然雲淡風輕，“這宴席，怕是爲你而備。”
聞言，寒照雨流離的眸子溢起一抹讚賞，這麼快就看出端倪，果然是玉兒！
“諸位愛卿。”皇帝威嚴的聲音一響起，偌大的華堂立刻靜下。
“已入年屆，今夜請諸位愛卿，只當是我們君臣之間的家宴，愛卿不必拘謹。”
“臣等恭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渾厚的聲音，衆大臣紛紛起身。
皇帝微微一笑，“朕，與衆卿共飲一杯！”
一杯飲盡，數百人靜默無聲，等着皇帝接下來要說的話。權傾一方的朝臣，早已猜出這宴席的重點一二。
“天兒。”
果然！
“父皇？”寒照雨起身一禮。
“向諸位大人敬酒。”
“是。”
宮人恭敬地斟滿，寒照雨端起金玉杯，“諸位大人皆是我朝中流砥柱，孤王敬諸位大人！”
先乾爲敬。
“臣等不敢！”
“臣等敬謝王儲殿下！”
……
看到羣臣眼中發自內心的敬畏，寒照雨脣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高深莫測。
寒照雨歸席，皇帝才繼續開口：“朕的太子天澤，自幼便在衆皇子中身爲翹楚！十四歲參與政事，十六歲帶兵出戰疆場，十七歲收復北方疆土，後歷時三年平定南疆之亂！朕，甚欣慰！兩年前，朕立天澤爲王儲，衆位愛卿皆無異議！朕，爲有天澤這樣的兒子驕傲！”
“陛下聖明！”
“王儲殿下天賜我朝！”
“王儲殿下英明神武，實乃我朝之福、天下之幸！”
……
寒照雨幽深的眸子始終無一絲波瀾，只是氣息越來越凝重。
露凝香同樣端坐着，美目閃過一抹了悟。
看她小手握得泛白，寒照雨暗自心疼。
如此大事，竟隱瞞得絲毫不漏！
縱橫朝堂戰場數年如他，仍不能平靜對待眼前的太過突然，更何況她一從不參與政事的小女子！
不着痕跡地拍拍她緊握的小手，“別緊張，一切有我。”
露凝香只覺這隻手如此安撫。
擡頭，他並沒有看自己，似笑非笑的脣角，幽深的墨眸始終平靜無波！
他的運籌帷幄，此刻更是彰顯無遺！
一旁，皇后的目光不時注視着她，目光隱隱含着心疼、歉意、複雜，卻堅定異常。
露凝香眸光沉靜如水，看了皇后片刻，便移開視線，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今日，朕當着天下的面，將這天下交給天澤，衆位愛卿，可有異議？”
“臣等定當竭力輔佐王儲殿下！”
整齊雄渾的聲音，皇帝甚是滿意。
“望衆位愛卿，能像輔佐朕一樣，全心輔佐天澤成爲一位明君聖主！朕，敬謝諸位！”
杯中酒一飲而盡！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了一眼輔佐自己一生、依然穩如泰山的丞相，皇帝雖笑而威儀不減，“丞相之長女傾城公主才貌雙全，德儀出衆，自幼便與天澤立有婚約。如今天澤年過而立已是四年，他們的大婚一直被國事耽擱。朕有意，明年中秋，朕退位，朕之愛子天澤繼承大統，登記之日，大婚之時！”
此言一出，滿堂愕然！
“父皇？！”饒是沉穩如寒照雨，也未曾料到皇帝竟會宣佈禪讓退位，“兒臣、資質尚淺……”
“天兒，”皇帝揚手製住他，“天下交給你，朕，再放心不過！朕老了，也該頤養天年了。”
寒照雨胸中如潮水涌動。
登基大婚？自古以來哪位帝王曾有過？
身邊，一向淡薄如露凝香，始終靜靜地端坐，但寒照雨還是看到她纖薄緊抿的脣瓣因驚愕而微微的瑩白。
一向幽深的眸光陰晴不定，片刻，寒照雨站起身，朗聲道：“天澤何德何能，享父皇疼寵、受諸位大人信任？天澤資質尚淺，學識淺薄，懇求父皇日後繼續栽培、衆位大人嚴格督促！”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儲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嘹亮的聲音，滿堂共鳴！
對於王儲天澤，天下臣民皆敬若神明！如此順應繼承帝位，是他們最大的希冀！
羣臣聲音漸低，寒照雨才斟滿金玉杯，“這第一杯酒，謝父皇！父皇多年來的教誨，兒臣沒齒難忘！”恭敬地上前跪下，雙手奉上。
皇帝滿意地接過，“朕的皇兒，定要不負所望！”
“第二杯酒，謝衆位大人！諸位乃是國家棟梁，孤王敬謝衆位大人對我朝所做的一切！”深深一禮。
“臣等不敢！”
“臣等願爲我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第三杯酒，謝天下軍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國無兵不寧，國無民不成！孤王敬謝天下軍民，萬衆一心，天下太平！”
“王儲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三杯酒盡，寒照雨竟親走下玉階，停在百官之首的丞相面前，“丞相大人爲我天朝鞠躬盡瘁三十餘年，剛正不阿，舉賢不避！爲我朝培養大批棟樑！孤王敬謝大人！”
“老臣不敢！”丞相恭敬地舉杯，同樣一飲而盡。
睿智的眼中卻是千言萬語！
從咿呀學語到萬民臣服、從天真稚嫩到縱橫天下，是他親眼見證了寒照雨一點一點的蛻變！
只有他知道寒照雨根本不是傳說中的九天神話，只有他明白寒照雨多年所承受的明槍暗箭，只有他清楚寒照雨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更重要的是，從他稚子的金言到多年來對玉兒的極力維護，丞相知道，此生最大的滿足，便是愛女的歸宿！
“御史大人……”
……
一杯杯酒一飲而盡，寒照雨如同君臨天下的王，讓人無法不爲之折服！
露凝香依然靜靜端坐，清淡的目光默默追隨着百官中親自敬酒的寒照雨。
此時的他，距離自己如此遙遠！被濃重的光環所籠罩，不屬於她，也不屬於他自己！
心忽然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知道，寒照雨，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