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春光很是適合踏青，但鬱佳城卻被寒照雨拉着徒步登山。
高高的山間，一條陡峭的石板路險危危伸展在眼前，狹窄的臺階參差不齊。
不是月初月中的進香盛日，所以山頭顯得很是清靜。
擡頭望着還有一大半的路程，鬱佳城很有些懷疑地看着寒照雨，“沒想到你還信這個！”
“無所謂信，無所謂不信，但既然來了，總是要做出信的樣子。”寒照雨身姿利落如常，看來身體恢復得很是不錯。
掃了一眼他腰間精美繁複的半塊騰龍美玉，鬱佳城半開玩笑，“賢弟也老大不小了，準備什麼時候把你那心心念唸的玉表妹娶進門？”
寒照雨聞言，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忍不住眉飛色舞，“哈哈！快了！小弟可早就迫不及待了！若非一次次地被耽誤婚期，小弟現在只怕早就當爹爹了！”
“哈哈！一定要記得通知爲兄，賢弟這喜酒，爲兄是一定要喝的！”
寒照雨眼神忽閃一下，“一定！”
等二人將山上寺院中各佛像拜了個遍，天已然過了正午。
見他看上去很是虔誠的模樣，鬱佳城難得不屑地瞥他，“你還果真信這個！”
寒照雨不以爲然，“鬱兄其實可以對至真大師說此話的。”
鬱佳城頓時一噎，半晌，才指着他笑道：“你啊！真是一句話都不讓爲兄！”
“呵呵”笑笑，寒照雨繼續向山林深處走去，“鬱兄可知道，主帥是相國寺方丈大師的俗家弟子？”
鬱佳城點點頭，“至真大師還是你那主帥的佛門師兄。”
“是嘛！原來至真大師竟是相國寺的高僧！”寒照雨如此說着，面上卻並沒什麼驚訝，“其實主帥並不信佛祖。”
鬱佳城微愣，繼而好笑道：“這話怎麼說？”
寒照雨淡淡笑笑，半正經半開玩笑，“佛門弟子不殺生，可主帥手中的人命根本無法計數。主帥，根本不相信世上有佛。”幽深的眸子微微眯起，擡頭望了一眼山間細細的一線天，“沒人能說清究竟有沒有神佛存在。對於主帥來說，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小弟也一樣。所謂叩拜祈福，不過是心中一個美好念想罷了！”
鬱佳城不覺心中動了一動，滿滿的心思全被寒照雨口中的主帥吸引了去，“天澤他……你們主帥……”
寒照雨看了他一眼，“鬱兄想問什麼？”
鬱佳城卻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想問什麼，只要是關於他的，有什麼是他不想問的？
寒照雨卻似明白般，似笑非笑，“其實鬱兄說得對，主帥他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男子，會犯錯，會衝動，會耍脾氣……所有普通男子會做的他也會。”
“哦？”鬱佳城揚眉，眸光都亮了不少，“說來聽聽？”
一直都只能聽說那人的高聳入雲，卻從未聽說過那人的普通一面！
“哈哈，太多了！”寒照雨笑呵呵，“鬱兄應當知道小弟曾隸屬赫赫有名的驍騎營吧！”
“嗯，”鬱佳城點頭，“那可是天下皆知的神一般存在！”
寒照雨揉揉鼻子，“小弟在驍騎營，只是墊底兒！驍騎營的將士們，個個驍勇善戰，箭法超羣，搏鬥兇勇！以一擋百絕不是虛指！”
“賢弟、賢弟在驍騎營……竟、算不上佼佼者？”鬱佳城不敢相信，那該是怎樣的一支隊伍？
寒照雨絲毫沒有難爲情，反而老神在在地強調，“小弟功夫其實還是可以的！”頓了頓，笑得很是不厚道，“可主帥就不行了！驍騎營的將士們馬上箭術個個百步穿楊，可主帥卻從不用弓箭，因爲主帥的箭法讓人根本不敢恭維！據說，主帥的箭從沒中過靶心！”
鬱佳城瞠目結舌，“這、這麼……”也忍不住笑得直搖頭，“哈哈！的確讓人不敢相信！”
寒照雨也是發自內心的笑，“不相信吧？哈哈，其實大家開始也都不相信，可是的確是真的！而且，只要不是萬分緊迫的事，主帥他夜裡絕不行動，因爲，主帥他是——夜盲！”
“夜、盲？”鬱佳城這下笑不出來了。
他知道夜盲是什麼，對於一個征戰沙場的人來說，夜盲，絕對是可以致命的缺陷。
寒照雨卻依然脣角掛笑，“主帥隱瞞得非常好，除了他最近身的阮將軍，根本沒人知道！因爲主帥的敏銳度非常高，所以所有人都被瞞了去！還是在維疆那次，我們驍騎營無意間才得知的。”
“阮將軍？”
點點頭，“我們驍騎營的大將軍，丞相大人的公子，傾城公主的雙生弟弟。”寒照雨看了鬱佳城一眼，“鬱兄可還記得小弟說過的‘碧玉傾城’？便是公主和我們將軍姐弟二人。”
鬱佳城了悟地點點頭，“看來你們將軍的確是天澤的心腹愛將。”
“是啊，阮將軍和整個驍騎營，是主帥最大的心血！”
擡頭，看着前方盎然的生機，寒照雨似笑非笑的眼神很是懷念， “三軍中最讓人信服的是我們主帥，可最讓人膽寒的卻是阮將軍。我們整個軍營，主帥的劍術可以說屈指一數，實力非同一般，阮將軍偏偏不服，隔三差五就拉主帥切磋。哈哈，那是我們最放鬆的時刻，兩個日裡威風凜凜的最高軍將，爲了爭誰的武功好竟能打整整一天！”好笑地搖搖頭，“最後還是我們三軍大將軍佟將軍拉開他們，說，主帥劍術第一，阮將軍箭法第一！哈哈！那場景，哪裡有半點主帥和將軍的風範？”
“哈哈！”鬱佳城也不禁大笑，眸中卻是毫不遮掩的神往，“想不到、想不到天澤也有如此爭強好勝的時候！”
“哈哈！是啊，也就是那次，我們才知道主帥他有夜盲的。維疆那天晚上偷襲我們大營的糧草，被佟將軍打退，不想他們根本聲東擊西，大軍主力卻趁機突襲主帥的軍營！主帥——”
寒照雨眼中是滿滿的回味，“那晚阮將軍反常地沒第一個衝鋒陷陣，反而不離主帥半步！我們也都沒多想，只知道主帥與阮將軍白日都打一天了，二人竟還能如此驍勇，令我們士氣倍增，將往日勇猛的維疆大軍打得抱頭鼠竄！可是卻發現不對，主帥的劍竟分不出敵我，凡是近他身者非死即傷；救人的時候不但救自己人，連敵人竟也去救！……阮將軍不准我們聲張此事，事後才告訴我們，主帥他、天生輕微夜盲症，一入夜就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根本辨不清什麼。”
寒照雨神情隨意至極，鬱佳城卻笑意褪去，沉默半晌，才語氣不明地開口，“戰場上刀劍無眼，對天澤如此不利，皇帝竟還將他派去帶兵，於心何忍？”
寒照雨靜默片刻，脣角的笑竟似有些勉強，“因爲整個皇宮，即便是皇上，也不知道主帥患有夜盲。”
鬱佳城一愣，擡頭，“什麼意思？”
寒照雨淡淡一笑，“宮中之事，鬱兄即便不清楚，也應當有所瞭解。倘若、倘若不是完美無瑕，主帥他可還能當這王儲？”嘲弄地笑笑，“主帥他自小便身爲萬衆矚目的太子，若被人發現一絲瑕疵，不僅自己的一生毀於一旦，更會連累皇后，甚至還有親孃舅丞相大人一家！”頓了頓，“都言驍騎營是主帥平定天下的奇兵，又有幾人知道，驍騎營根本是主帥苦苦籌備的自保勢力！所以，主帥他從不信任何神佛，他從來只相信自己！”
鬱佳城驚愕地看着神情竟似微微嘲弄的寒照雨，許久，驚愕散去，眸中溢起濃濃複雜，“一直以爲，他不過是付出頗多，卻不知……”
寒照雨看了他一眼，冷不丁笑道：“鬱兄怕是很想見主帥一面吧？”
鬱佳城微微一怔，繼而“哈哈”笑笑，“爲兄一介平民，更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怎能去做那肖想？”
“鬱兄話是這麼說，卻瞞不過小弟。鬱兄對主帥，怕是十分在意。小弟都忍不住猜測鬱兄與主帥是不是有什麼關聯了！”
半天玩笑的話，鬱佳城卻沒再笑，半晌，才幽幽道：“關聯麼？究竟是什麼關聯，就連我自己都已弄不清了。挑開骨子裡說不清道不明的流淌，總覺得這世間倘若還有誰佇立在我之上的話，就只有天澤了！”
寒照雨沒再做聲。
他從不知道，鬱佳城，這個一向眼高過頂的男子，竟將他放到這麼高的位置！
當一處小小的破道觀出現在眼前時，鬱佳城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和尚與道士竟能處在同一座山頭！
“道長！好久不見了！”
深山中難得平坦的一處，一瘦瘦的老道正“吭哧吭哧”劈着柴，破舊的道袍紮在腰間，黑黝黝的模樣倒像個莊稼漢！
一見寒照雨頓時眼前一亮，“嘿喲！你小子？！我老道都以爲你陪媳婦兒陪得什麼都拋之腦後了！”
寒照雨眼中鮮少地帶着濃濃笑意，也不理會他的玩笑話，“道長，這位是我的結義大哥，鬱佳城。”
“道長好。”鬱佳城抱了抱拳，笑呵呵打量着眼前沒一絲仙風道骨的老道士。
“嗯嗯，不錯。”老道笑得眼都眯起來了，“這麼多年你小子就帶了兩個人來見我，一個是你那美上天的媳婦兒，一個就是眼前這金蘭兄弟！你小子這下倒果真圓滿了！哈哈！來，自己找地兒坐，我去給你們弄壺水！”扔了手中破舊的斧頭就進了身後道觀。
鬱佳城先被老道嘻嘻哈哈的過分爽快而愣住，然後又被他的話愣了一愣，半晌，才後知後覺打量着四周，似乎想找到老道說的能坐的地兒。
寒照雨看着被扔在自己腳邊的斧頭，無奈地搖搖頭，“這麼多年了，還是這般！”認命地撿起斧頭，生疏地去劈着那堆粗細很不均勻的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