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弟,這道長——”鬱佳城覺得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問了,更想不明白貴氣如寒照雨怎麼會跟一個邋遢的山野道士關係非同一般。
“道長是小弟幼時一次機緣巧合結識的,”寒照雨的笑難得明朗溢彩,“這道長無慾無求,活得很是瀟灑!對一切倒真是看透了,是一位真正的世外高人!”
鬱佳城揚眉看着只有一間小破房子的道觀,努力地想把這其貌不揚的老道與世外高人聯繫起來。
寒照雨沒放過他眼中的狐疑,也不在意,“鬱兄就席地坐吧,道長這兒,怕是沒椅子能招待我們!”
鬱佳城又愕了一愕,看着地上幾塊看上去的確像是“凳子”的石塊,半天,才上前接過寒照雨手中斧頭,“還是我來吧!”
那老道提着一壺水出來正看到鬱佳城很不費勁兒地劈着柴,一斧頭下去,腿兒粗的木頭裂成六七瓣兒,看得老道直眯眼兒,“不錯不錯!絕對是可造之材!”
寒照雨悠閒地坐在一旁,“鬱兄的確是可造之材,只不過道長怕是沒那能力去造。”
老道頓時不悅,“你小子就不能說點兒讓我老道高興的話?”
寒照雨揚揚眉,“我覺得說實話道長會更高興。”
老道被他噎得直瞪眼兒,不知咕噥幾句什麼,將三個破瓷碗放在地上,倒着水,“來,鬱小子,喝口茶!”
黑黝黝的茶壺中卻是溫吞吞的白煮水。
見寒照雨極不在意地信手端起,鬱佳城也端起那帶着缺口的碗,將茶水喝盡,清新的泥土氣息,不禁揚眉,“莫不是山泉?”
老道頓時一喜,“果然跟這小子一樣機靈!一口就能喝出是山泉!哈哈!我喜歡!”
“那是,也不看是誰帶來的人。”寒照雨放下碗,不客氣地自己動手又倒了一碗。
“你小子的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盤腿兒坐在二人身旁,老道看向鬱佳城,“跟這小子在一起很頭疼吧?”
看着寒照雨一副“又來了”的嫌棄神情,鬱佳城笑呵呵,“的確頭疼。”
老道聞言立刻一咧嘴,“不錯不錯!跟這小子的美媳婦兒一樣得我老漢心!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我說道長,你怎麼還是一點兒長進都沒?”
“嘿!你這臭小子!”老道伸掌便拍向寒照雨,“找打!”
哪知寒照雨卻並未像往常一般閃身躲開,對直拍而來的手根本視而不見。
黑黝黝的手在寒照雨額前停下,老道“咦”了一聲,瞅了他極不在意的模樣半晌,自覺沒趣兒地收了手。
鬱佳城笑看着,感覺他二人竟像是一對兒忘年交。
肚子伺機“咕嚕”兩聲,老道揉揉精瘦的腰腹,“你們還沒吃飯吧?”
“這不來你這兒蹭飯的麼!”寒照雨絲毫沒個客氣樣兒,與平素的溫文大方很是不掛邊兒。
老道立刻兩眼放光,“正好正好!我老道這兒好不容易來個人煙兒,還是武功了得的!今兒咱們吃好的!”
寒照雨頓時頭大,“道長不會是又想讓我去給你開葷了吧?”
鬱佳城一愣,“道長……吃葷?”
老道聞言不樂意,“什麼叫葷?世間萬物哪有什麼葷和不葷?不過都是吃食!那些雞鴨鵝有生命,這野菜稻穀就沒生命?不過都是一碗飯!快去快去!”
鬱佳城瞠目結舌。
寒照雨卻懶懶一側身,以手支額地躺在地上,“上山這麼累,我是真動不了了!道長就讓我見識見識您的身手,也造個機會讓我仰慕一番!”
老道吧唧吧唧嘴,瞪着他說不出話。
鬱佳城好笑地搖搖頭,站起身,“照雨就和道長準備一下,一個時辰後咱們就開飯。”一躍,利落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見!
老道眼睛都直了,捋着灰白的幾根鬍鬚不住感嘆,“又是一個不能小看的主兒!”
轉頭看向閉着眼養神兒的寒照雨,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幾圈,“你小子看上去過得不怎麼太平!這臉煞白煞白,身子骨兒也瘦得只剩一把幹骨頭!怎麼,去鬼門關轉圈了,還是你媳婦兒斷了你口糧?”
寒照雨沒有做聲,脣邊的似笑非笑卻是慢慢化去。
見他一張俊顏隱隱沁出一縷寒意,老道捋着鬍鬚,“就知道沒心結的話不會來找我!說吧,這次又碰到了什麼難題?”
慢慢起身,寒照雨撩了撩衣衫,幽深的眸中隱匿着看不懂的翻卷,“怕是,我又不得不動手了。”
老道頓時拿眼角翻他,“除了帶你媳婦兒來的那次,你哪次都是這句話!我說你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有這麼多的仇人吧?”
“我倒情願是仇人!”
看他眼底翻涌的暗流,老道收了不正經,不禁直搖頭,“我老道早就說過,你這人手辣卻做不到心狠,到頭來折磨的還是你自己!”
寒照雨勉強笑笑,“道長爲何從不勸我不要這般陰險?”
慢慢往兩隻碗裡再倒滿茶,老道放下茶壺端起一碗,“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兒!就像剛剛那熱情的鬱小子,他那身傲人的武功可以爲你我打鳥捉兔,難道不會殺人劫貨、劫富濟貧?至於你小子,”老道瞥了他一眼,“你心底將一切看得比誰都透,可你這十來年還是一年比一年陰狠,只能說,如果你不陰險地活着,就會有人比你更陰險地對你出手!”
“道長這是在開解我麼?”寒照雨自嘲地笑笑,“道長,我真的膩味了這無休止的殺戮!當了二十多年的驚弓之鳥,真的累了!”
老道卻是手一頓,“你這一累,可是果真要動手了?”
寒照雨沒有回答,半晌,才淡淡道:“一切都已成定局,該回來的就要回來,該動手的也已動手,只怕、我無路可走。”
老道感慨地看着寒照雨幽深的眸子,放下碗,“你倒是精明得過分,我老道都開始同情要被你動手的人了!被你這條蟄伏的毒蛇咬一口,不死也得脫層皮!不過,”頓了一頓,“不是我老道信口胡謅,你對你這結義哥哥,怕也沒那麼單純。”
寒照雨的眸光狠狠顫抖一下,不禁薄脣緊抿,眸光竟染上濃濃的什麼。
老道見狀不禁唏噓,“怪不得你這次的結這麼重!你能帶人來見我,便是絕對能入你心的人!”
寒照雨不看他,“道長覺得,我若、我若毀了他所擁有的一切,他——我該如何讓他好好活下去?”
老道聞言直皺眉,“你?讓他好好活下去?若是你把他一切都毀了,你應該擔心的是你小子的小命!”
“……他不會殺我。”
淡淡的聲音,卻是不容懷疑的駕定,老道愣了一愣。
看着他無任何表情的側臉,老道搖搖頭,“我說寒小子,你跟鬱小子,你們倆,根本不是一個天下的人!老道雖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但這小子眼裡全是洗不淨的血氣,而你——”捋着很不得體的鬍鬚,“咱爺兒倆從來不透漏身份,但老道我也不是瞎子,你小子絕非人中龍鳳所能形容!你小子的眼中所裝的——”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嚥了口茶,眯眼看着天上自由的浮雲,“我老道從京城那塊地兒被你救下躲到這深山老林已經十多年了,仗着生死起落都經歷過,所以自問能比我老道將世間之事看得透徹的沒多少!可是你小子,你小子是老道之前那四十年見過最不用點化的慧根!你心裡跟個明鏡似的,你若再不知道該如何做,那這天下恐怕就沒幾個明淨人兒了!”
寒照雨薄脣緊抿,幽深的眸子暗潮涌動,“道長這話,可是在誇我?”
“無所謂誇,只不過告訴你,殺人的,不一定就是壞人;不殺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好人。世間之人,誰能分得出好壞?”老道捋捋袖子,又去劈那柴,一斧頭下去,一截腿粗的木頭裂成六七瓣兒,“你啊,其實什麼都明白。我說過,你是手辣心不狠。可只要一出手,再不忍心也絕對不留絲毫餘地!你不過是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捨不得終於抓到手的圓滿,逃不過自己的掙扎罷了!”
寒照雨臉色微白,半晌,笑了笑,“是啊,天下之大,從來沒人可以說說話。”頓了頓,“終於碰到有一個可以稱作知己的,卻也是身份不對的那個。”
老道搖頭再次唏噓兩聲,放下斧頭,將柴抱到一邊,開始就地刨坑扎架,“沒什麼對與不對。只不過,人有了理智就能沒感情了?”
寒照雨沒作聲,起身,往他身邊坑裡扔着木柴。
“停停停!別扔了,沒看都多了?”老道嚷嚷着,想起什麼般,忽然一握寒照雨的腕,繼而又往上抓了抓他手臂,眼中閃過一絲奇異,“你把自己弄成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是爲了他,還是你媳婦兒?”
寒照雨沉默着,勉強勾了勾脣角。
老道看了他半晌,終於長長吁了一口氣,拍拍寒照雨的肩,“衝動這東西,根本沒辦法說清楚。但是別忘了一點,下次再衝動的時候,先想想你有沒有衝動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