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寒冬難得陽光明媚,溫暖的光慷慨地盪漾在景緻宜人的後園。寒照雨靜靜看着冰雪一點點融化,再滴滴答答匯入漂着點點薄冰的池中,目光一片沉寂。
只鬆鬆繫了顆明珠的烏髮未挽,隨意垂在雍容的軟椅,淡淡的光澤,如同一匹上等錦緞。素色錦衣,雍容的狐裘,還有瑩白如玉的精緻俊顏,寒照雨美得彷彿一尊白玉雕像!
“殿下,”斌子匆匆走近,“陛下迫不得已,已經將那一干宮人杖斃,並派人去丞相府送去賞賜,以示撫慰。”
深邃的眸子冰寒得駭人。
這兩日,皇城與丞相府之間風雨波瀾。
先是“傾城公主未出閣便私自夜宿王儲東宮”的消息突然傳出,沸沸揚揚,可緊接着便是一向溫婉大度的皇后怒斥造謠,以強硬之態在皇帝面前與宮中宮人當庭對質,力證當晚因皇帝臨幸所以親自派人送露凝香回丞相府,途中只是前去探望王儲片刻、即刻便回丞相府!
而嚴謹不阿的丞相更是震怒,先是杖斃丞相府中“散播謠言”的下人,並怒極對“晚歸”的露凝香施行家法,而後當庭奏請對露凝香進行“驗身”!
短時間內的軒然大波讓上至朝廷官員、下至京城百姓皆能明白,這分明是針對皇后及丞相家族、乃至王儲天澤的污衊陷害!
宮中女官層層把關,驗明傾城公主分明處子完璧,力破謠言。
後查明,乃是貴妃欲將外甥女獻與王儲無望、蓄謀在皇后與丞相府埋下奸細、栽贓陷害!
皇帝迫於壓力,將貴妃打入冷宮,所有參與之人均遭發配或行刑!
對於這個結果,寒照雨毫無意外,只是面上冰寒更甚,“擬旨,傳孤王之意,若再有人膽敢辱沒孤王未來王妃聲譽,孤王、必誅!”。
“是!”
一舉將身邊爪牙拔除,雖會引起對方的警惕與防備,但短時間內的確不會再遭陷害。
即便寒照雨也不得不承認,的確是不錯的計策!
可——
寒照雨薄脣緊抿。倔強如玉兒,若非自願,絕不會接受任何人的逼迫,即便那人是母后!
“白大夫另送來一副新的藥方,是調理殿下身子的,與先前的藥搭配服用。”
寒照雨眼波一動不動。
斌子不敢擡頭去看周身依然冰寒刺骨的主子,繼續道:“白大夫讓轉告殿下,公主乃是皮外傷,已無大礙,休息些時日便能痊癒。”
“她這幾日可有好好養傷?”提及露凝香,寒照雨身上寒氣退去三分,偏頭,“可有、什麼話帶給孤王?”
見主子終於有了反應,斌子暗舒一口氣,擡頭小心地瞅着那張蒼白無血色的俊顏暗自心疼,卻不得不照實搖頭,“回殿下,公主一直在閨中,並未傳來隻字片語。”
意料中。
寒照雨不再言語。
斌子見狀,行禮退下。
偌大的東宮後花園又恢復沉沉的寧靜。
一桃紅倩影無聲無息地欺近,寒光一閃,一柄利劍疾速刺向背對着她的寒照雨!
“嗤!”利箭刺破軟椅,停住!
女子一驚,慌忙鬆手,“皇、皇兄?!……來人!快、快來人……”
“知道怕了?”寒照雨沒好氣地打斷女子的驚慌叫喊。
“皇兄沒事?太好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不知何時背在身後的手一鬆,利劍“吭”地墜地。
劍尖竟被他兩指生生夾住!
女子打量了毫髮無傷的寒照雨半晌,這才後怕地拍着胸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就說皇兄也不會這麼遜!”
寒照雨頭痛地揉揉額角,“敢問尊貴的和悅公主千歲,你這套把戲從小玩到大,是不是真要把皇兄刺死才甘心?”
“什麼嘛!人家只是看看幾時纔有能力跟皇兄對上一招!”和悅撇撇嘴。
“將劍收起來,莫讓人看到。”寒照雨淡淡吩咐不遠處伺候的護衛。
和悅當然知道在寒照雨面前是不能見兵刃的,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見她心虛,寒照雨沒好氣,“這麼大了,還整天像個孩子。”
“哪有?”和悅當然知道寒照雨並沒有生氣,撒嬌地上前拉起他的手,“而且,人家今天也不是瞎胡鬧的,我真的有正事兒!”
“你還知道自己整天瞎胡鬧?”寒照雨起身,將狐裘披在和悅沒披斗篷的身上。
和悅心頭一暖,撇撇嘴不理會他故意氣自己的話,“皇兄,我們、怎麼又有了位皇姑?而且還在民間?我們的皇姑,不是好多年前便染病去世了麼?怎麼……”
“你哪裡得來這些話?”寒照雨臉色一變,緊緊盯着她,“從哪裡聽到的?”
和悅被他突然嚴肅的神情嚇一跳,“我、我聽到父皇……和母后……說……”
“說什麼?你都聽到了些什麼?”
看着寒照雨略顯凌厲的眸子,和悅大氣不敢出,磕磕巴巴,“沒、沒什麼的!……就聽到父皇、說……一定要接回皇姑!要、剿滅那幫……逆賊!”
果然如此!
寒照雨暗歎口氣,緩緩坐下,幽深的眸子暗潮涌動。
“皇兄?”見他又恢復平日的模樣,和悅小心地上前,蹲在寒照雨身邊,“皇兄,究竟怎麼回事?我們、真的有位皇姑……在民間嗎?”
低頭,美麗的面孔依然天真無邪,寒照雨勾出一絲淺笑,“別問這麼多。”
“可是——”觸到寒照雨深不見底的眸子,和悅只得不再問,將頭靠在寒照雨懷中,“皇兄,你們都好奇怪。”
寒照雨輕撫着她柔順的發,神秘莫測的眸子透出作爲一個王者不該有的憂傷。
悅兒,如果你能永遠這般純潔天真多好?永遠不要長大,那樣就不會進入我們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就不會發現,你所愛的人根本你所看到的純真模樣……
“皇兄,”和悅似乎被他撫上了癮,趴在他身上不願起來,“這幾個月你去哪兒了?父皇不許聲張你不在京城的事。……這般神神秘秘的,都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做——皇兄在做、壞人。”
“壞人?”和悅擡起頭,迷人的大眼睛全是不滿,“皇兄纔不是壞人!皇兄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我們所有人的神!”
“皇兄哪有那麼好?”寒照雨勉強勾了勾脣角,“如果有天,悅兒發現皇兄不再是你眼中的完美,悅兒還會這樣信賴皇兄嗎?”
“亂講!”和悅撇撇嘴,起身坐到寒照雨懷中,像兒時般勾着他脖頸,“皇兄永遠是最好的皇兄!如果有誰與皇兄作對的話,我和悅第一個饒不了他!”
“傻丫頭。”寒照雨淡淡看着她,忽的邪氣一笑,“什麼時候變這麼重了?女孩子太胖可是不會有人喜歡的!”
“啊!”和悅像被蟄了般一躍而下,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你、你說什麼?”
寒照雨無視她眼中幾欲噴出的怒火,滿不在乎地擡頭,“說你重啊,重得都把我壓疼了!”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女孩子?!”和悅簡直要抓狂了。
“可是,”寒照雨無辜地眨眨漂亮至極的美眸,“的確是事實。”
“啊——!你這個!你這個……壞蛋!你!……我要告訴母后!”
和悅將狐裘甩給他,怒氣衝衝地跳腳跑開。
遠遠一直伺候在一旁的斌子忙焦急地上前,滿臉擔憂,“殿下……”
寒照雨擺擺手,被斌子小心地扶着慢慢起身,“這丫頭,把孤王折騰得夠嗆。”
斌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寒照雨,邊爲他披上狐裘邊不解地問:“殿下爲何連公主也要隱瞞?”
“悅兒那般沒腦子,什麼事會不喧嚷得天下皆知?”
“可是……”斌子欲言又止。
寒照雨豈不明白他的意思,墨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父皇知道、絕非好事!”
“殿下所言極是!可是殿下安危身系天下,奴才還是……光是殿下身上的傷,就夠讓奴才心驚膽戰了!”
寒照雨揚眉,自嘲地笑笑,“上天是公平的,孤王去做叛徒當小人,總要付出代價!”
幾個月未曾批閱奏章,再一接觸,寒照雨不覺微微排斥。
看着面前小山似的摺子,寒照雨暗歎口氣。他有着讓天下人羨慕的身份地位,可又有誰能看到他背後的枯澀辛勞?
不知不覺,夜已深,這才揉着額角走出書房。
剛進寢宮,便被一個嬌小玲瓏的人兒撲個滿懷。
“皇兄!”
“悅兒?!悅兒怎麼了?”頭一次見心愛的皇妹哭成這般,寒照雨萬分焦急,忙推開她,“悅兒出了什麼事?告訴皇兄怎麼了?”
和悅抽泣地緊拉着寒照雨不放,“皇兄哪裡受傷了?你告訴我哪裡受傷了?有多嚴重?爲什麼不告訴我?”
寒照雨雙目一緊,“悅兒、悅兒如何知道的?……都過去了,皇兄只是受了點輕傷,無礙的!”
“皇兄又騙我!白薇、白薇都說了,皇兄、至少要靜養百日!而且、而且半年之內不得言武!皇兄……”
“白薇來過?”
和悅哽咽着指着案上白薇寫着藥方的信件,“我看、信打開……便看……皇兄……”
“悅兒,”寒照雨暗道麻煩,“皇兄真的沒事,是他們關心則亂。”
“皇兄、皇兄哪裡受傷了?多嚴重?怎的都不說?我下午、下午還在與皇兄玩鬧!……皇兄……皇兄怎麼不傳御醫?好……”
“悅兒莫擔心,皇兄只是不小心,不嚴重,真的不嚴重。”寒照雨努力安哄,“悅兒當知,皇兄受傷的事若是傳出,該是多大的波瀾?”
“可是……”
“皇兄已經沒事了,悅兒不擔心的。”輕試着她滿面淚痕,“悅兒聽話,不聲張可好?尤其是父皇母后,絕不能讓他們知道!”
“皇兄,你在、殺那些賊人,是不是?”
迎着她純淨的眸子,寒照雨怎麼也說不出“是”字。半晌,終於低低道:“皇兄、沒有悅兒想象得好!皇兄……真的在做壞人、當叛徒!”
“皇兄……”熱熱的淚滑下她粉嫩的頰,“悅兒知道,皇兄不是壞人!……皇兄、有苦衷的!”
寒照雨心中澀澀的。
苦衷?自己的苦衷是什麼?殺了他們以保一方百姓安寧,可這樣的自己,跟他們又有什麼不同?
和悅靜靜靠在寒照雨胸前,“皇兄,其實,我寧可你不要繼承皇位,因爲皇兄當了皇帝就會殺人,包括……昌宜皇兄……”
寒照雨一僵,不動聲色地安哄,“悅兒又說胡話了,皇兄和昌兒乃是手足至親,怎麼會殺他?”
“因爲、因爲昌宜皇兄會殺皇兄的!”和悅直起身,通紅的美目帶着濃重的哀傷與不安,“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昌宜皇兄恨皇兄,我知道昌宜皇兄想當皇帝,我還知道兩年前如果皇兄沒有藏進玉表姐的轎子,皇兄恐怕、恐怕就回不來了!”
“悅兒……”寒照雨神色複雜,“悅兒怎麼知道?這些、根本無人知曉的!你……”
“我偷聽了昌宜皇兄的談話!……昌宜皇兄出征之前曾說過,他一定會回來打敗你、取代皇兄!”
寒照雨不語。
“皇兄,”和悅緊緊看着寒照雨,“昌宜皇兄……你明明是懂的,爲什麼當初父皇命昌宜皇兄接掌兵權時你不阻止?他萬一回來、回來……”
寒照雨淡淡撥着她額前亂髮,“悅兒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了。”
聞言,和悅鼻子一酸,又掉下淚來,“我寧可、我們永遠都長不大……
皇兄、是沒人能傷害的,所以、我不說,把這些忘掉!可是皇兄卻受傷了!我怕!怕是被昌宜皇兄傷的!你不說去了哪兒,也不告訴我們你受了傷……皇兄,是昌宜皇兄傷了你是不是?是他對不對?你們是親兄弟,他怎麼忍心……怎麼可以?!”
寒照雨輕輕攬過她顫抖的雙肩,“好悅兒,不是昌兒,是皇兄不小心。皇兄不會騙悅兒的,真的不是昌兒。皇兄不會被昌兒傷到,也絕對不會傷到昌兒!相信皇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