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佳池這些日子很閒,真的很閒,但也很煩,非常煩。
他始終想不透寒照雨究竟想要什麼。如他自己所說,無論錢還是權,他都不缺!那爲什麼非留在這片血腥之地?
他究竟想要什麼?
鬱佳池百思不得其解。
寒照雨對他而言就像一根刺,細若無物,於大局無關,卻紮在肉中時不時提醒着他!
“至真,你留在這是爲了什麼?”
春風盎然時節風景最是怡人。寧靜秀美的百里畫廊,讓人流連忘返。
鬱佳池隨口問着身邊彷彿與天地融爲一體的僧人。
至真依然閉着雙眼,“池少若是答應,貧僧立刻可以繼續雲遊。”
鬱佳池聞言撇撇嘴,“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嗎?你怎麼還在生氣?”
“池少想聽怎樣的回答?”
“這纔是嘛!”鬱佳池坐起身,“至真,你說山莊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人。”至真想也不想。
“人?呵呵,這麼說至真你留下是爲了我了!”鬱佳池玩笑着。
難道他真的僅僅是爲了大哥?
但他現在已即將步入廟堂,即便爲了大哥也不必非留下不可!
無意識遊離的視線忽然停下,定格在蓬萊居的方向……
不知哪兒傳出的謠言說,擒龍山莊“克女人”!
老莊主早年喪妻,現任莊主的夫人死得更早。不僅如此,本該嫁入擒龍山莊的司徒湘襲也死了,山莊大小姐更是未出嫁便殞命!
謠言悄悄地愈傳愈烈,甚至聲稱,擒龍山莊是不是要絕後了!
鬱佳城對於武林此起彼伏的謠言向來不屑一顧,鬱佳池此次卻十分耿耿於懷,甚至暴跳如雷,下令要將造謠傳訛的人全部殺光!
他總覺得謠言在影射着什麼,尤其是最近師兄弟們也起鬨讓他娶房媳婦,更讓他寢食難安。
恐懼與恥辱像一條毒蛇,噬咬着他男人的尊嚴!
“怎麼樣了?”寒照雨悠閒地像在問天氣。
“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就等他們行動了。”
“魚茜冰的屍體呢?”
“回少爺,仍在冰窖,並未腐壞。”
“那就好。”
額岑思量了下,“少爺,小姐的做法會不會太鋌而走險?萬一被發現蛛絲馬跡……”
“那孤王全擔着!”寒照雨毫不留情地打斷。
額岑小心地看了寒照雨染上冰寒的俊顏,默默立在一旁,不敢再言。
龍之逆鱗,觸之必死!
而露凝香,正是寒照雨的逆鱗!
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的王者,被觸痛底線後的弒殺血氣,絕不僅僅是寥寥數人的殞命所能平復的!
曾經鼎盛的武林,他已能預見它的下場!
“東家?”
“何事?”
“擒龍山莊鬱可爲鬱少爺命人送來請柬。”夥計恭敬地遞上一請柬。
“鬱可爲?”寒照雨揚揚眉。
額岑上前接過,擺擺手命他下去。
“至真不是說,鬱可爲爲了少爺和鬱佳池翻臉了嗎?”
“呵!”寒照雨勾起脣角,看着請柬的眸子晶晶亮,“請我去喝酒?”
“喝酒?”額岑愣了愣,才點着頭,“他的確很喜歡少爺。”頓了頓,又道:“除了鬱佳池,他們都很喜歡少爺。”
“喜歡我,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寒照雨邪魅地笑笑,“免費的酒宴,應該不太好吃!”
豪華的酒樓,上等雅座。
鬱可爲殷勤地爲寒照雨斟着酒。
“鬱大哥,”寒照雨脣角勾起,“有什麼事儘管開口,這般客套豈不把小弟當成了外人?”
鬱可爲臉一紅,乾笑道:“寒老闆……還是這般快人快語。”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只要小弟能幫到,一定全力以赴!”
“這……”鬱可爲放下杯盞,不再遮遮掩掩,“在下、在下想、想跟寒老闆……謀個生計?”
“謀個……生計?”沉穩如寒照雨,也被這麼一句根本沒料到的話嚇一跳。
鬱可爲訕訕的,“在下知道,我絕非做生意的材料。不過,在下很是想靠自己吃飯!”
“鬱大哥這話從何說起?小弟實在是一頭霧水。”寒照雨慢慢吃這菜,心中卻飛快地算計着。
鬱可爲聞言不禁苦笑,“寄人籬下,再怎麼打拼也是他人的江山!”
“鬱大哥此言差異!鬱大哥與鬱兄乃血親兄弟,怎能說是他人江山?鬱大哥的勞苦大家有目共睹,誰不知山莊的今日鬱大哥功不可沒?鬱大哥莫不是聽了小人之言而要遠於手足?”
鬱可爲卻只是搖頭苦笑。
寒照雨見狀也不多問,只管爲埋頭灌酒的鬱可爲倒酒。
鬱可爲連喝了十多杯,把酒杯重重一放,“寒老闆,在下着實厭倦了這刀口舔血的生活,更無法再忍受寄人籬下的忍氣吞聲!在下只想謀個生計,吃飯也吃得心安理得!”
鬱佳池?
鬱佳池!
寒照雨默唸着,表面卻依然誠懇真切,“鬱大哥,小弟雖不懂鬱大哥究竟發生何事,但如此——小弟實覺不妥,還請鬱大哥能心平氣和再想些時日,如果到時鬱大哥心意仍堅決,小弟雖愚鈍,但也會竭力幫鬱大哥經營起一份屬於鬱大哥自己的家業!”
鬱可爲頓時一喜,“有寒老闆這句話,在下就是赴湯蹈火也甘心!寒老闆請放心,在下雖不是經商的材料,但就在下這身功夫,也能保寒老闆生意無人敢打主意!”
寒照雨雙眼一亮,隨即恢復正常,笑道:“這些日後再說。鬱大哥身手誰人敢小覷?只怕除鬱兄沒人能匹敵!”
鬱可爲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下……降鳳堡的司徒瀚歌、要、要比在下……高一點……”
寒照雨暗自冷笑——高一點?豈止是一點?
可表面上卻故作驚奇,“他居然能和鬱大哥相提並論?這如何可能?”
鬱可爲面色微紅,“放眼武林,能拿下司徒瀚歌的、也只有佳城了。……我、我只比佳池……高、一點點。”
聽他言辭閃爍,寒照雨便知鬱可爲當與鬱佳池在伯仲之間,狀似無意道:“小弟還真想讓鬱大哥指點幾招呢!”
“真的?”鬱可爲立刻來了興致,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可是賢弟不是不能動武麼?”
“大夫的話,還不都是唬人?小弟早已無事了。”
“哈哈!太好了!好久沒動彈過,筋骨都鬆了!正好,在下知道一僻靜之地,走,寒老闆!咱們好好練練手!”
看着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鬱可爲,正中寒照雨下懷。脣邊的笑依然魅惑無害,“鬱大哥不急,小弟店中還有些瑣事需交代,鬱大哥可先行前去,稍等小弟片刻。來,鬱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直到暮色將至,鬱可爲才帶着七分醉意話別寒照雨。
看他滿足離開的背影,寒照雨眸中閃過一絲不忍。
如此性情中人,爲何沒能出身在朝野之中?
夜幕降臨時,酒意襲頭的鬱可爲等到了來人——十數彪悍的蒙面人……
鬱可爲被殺,武林皆驚!
誰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可以殺死傲視羣雄的鬱可爲?誰又能有如此膽量敢動擒龍山莊的人?
矛頭似乎理所當然地指向降鳳堡少堡主——武功超羣的司徒瀚歌!
鬱佳池卻不這麼認爲。
寒照雨的話一直縈繞在耳畔,他不缺錢也不缺權勢,他究竟想要山莊的什麼?
難道是人命?
鬱佳池也明白這根本是無稽之談,可對鬱可爲的愧疚與對寒照雨的猜忌讓他理智盡失!
尤其看到鬱可爲靈前的寒照雨,鬱佳池更是怒火中燒,竟上前一把揪住寒照雨前襟,“你這個殺人兇手竟還敢來?你騙我大哥矇蔽所有人,如今還殺了我堂兄!你這人面獸心的畜生!我……”
“佳池?!”
“師兄!”
“佳池!”
“二莊主?!”
衆人一驚,忙上前拉住失控的鬱佳池。
“佳池兄?”寒照雨的震驚不比任何人少,眸中淚水未退,瞠目結舌。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佳池夠了!”鬱佳城自是明白他是太過自責內疚所以才遷怒於一向不喜的寒照雨。但同樣的,鬱可爲被殺所帶來的切膚之痛也讓鬱佳城偏激地認爲,如果寒照雨那日能送鬱可爲回山莊、而不是找自己促膝長談,說不定鬱可爲就不會遭此劫難!
精明如寒照雨豈會看不出鬱佳城的心思?
不想鬱佳池竟掙脫衆人,一拳揮向寒照雨!
寒照雨俊顏微寒,揮手打開!
鬱佳池一愣,沒想到寒照雨竟會還手!立刻又被何崢他們死死抱住。
“師弟!可爲屍骨未寒你還鬧!”
“放開我!我要殺了……”
“鬱二莊主請自重!如此這般可對得起可爲兄的在天之靈?”寒照雨俊顏清寒,猩紅的眸子還溢着淚,周身卻是冰凍三尺!
衆人竟不由被他罕見的凌色所攝!
“寒某一介商人,不願插足武林紛爭!”偌大的靈堂竟瞬間鴉雀無聲,“我敬諸位是光明磊落的漢子,對寒某不滿儘管衝我來!如此栽贓陷害算什麼英雄?!”
利眸如同實質,刺得鬱佳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照雨……”
寒照雨卻絲毫不予理會,徑直在鬱可爲靈前三拜,擲地有聲,“鬱大哥,寒照雨今日在此立誓,不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決不罷休!”
轉身離開,留下一干驚愕之人,半晌回不過神。
那日親耳聽到鬱佳池話的何崢率先鬆開鬱佳池,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着臉跪到棺木旁。
羅必看着寒照雨頭也不回的背影,“他殺了可爲兄?他直接投毒不更簡單?!”壓着不滿跪到一直誦經的至真旁,大把將紙錢往火盆裡扔着。
於時錄也同樣對鬱佳池極爲不滿。那日他與鬱可爲的爭執讓他師兄弟無法不耿耿於懷、心存芥蒂,加之他們一向欣賞寒照雨的義氣豪情,此時對鬱佳池更是心寒,“誰不知他寒照雨自救了師兄之後便武功盡失?更何況,就算他武功盡在,即便能殺了可爲,自己也剩半條命了!”也跪到靈前燃起紙錢。
沙溢瞅瞅鬱佳城,又看了鬱佳池一眼,舔了舔嘴脣,納納開口,“師兄……二、二莊主……如果、哪天也嫌棄了我們,直說便是,我們不會死皮賴臉……”見鬱佳池愈發鐵青的臉,再沒膽說下去,一縮脖,躲到三位師兄身後,也燒起紙錢。
“好!好!你們都聽信他的!你們都相信他!堂兄是我殺的!是我殺的!”竟一扯白綾,奪門而去!
鬱佳城不知是什麼滋味。
許久,才跪到靈前至真身旁,“大師,請超度可爲兄……”
擒龍山莊、伏虎城一片陰雲籠罩,降鳳堡仍生龍活虎。
“貨呢?”
曹錦戈微偏頭,身後,赫然是裝滿貨物的幾輛大車!一屬下立刻打開其中一輛車上的麻袋,竟是雪白的鹽!
對方看了一眼,一絲笑意爬上皮面,“多年生意,貴堡的信譽還是信得過的!”手一擺,命手下打開身後幾輛車上的箱子,全是花白的銀錠!
曹錦戈也咧了咧嘴,“期待我們的下次合作!”
雙方正要互換車輛。
卻聽曹錦戈帶出的老一隊神射隊猛地暴喝,“什麼人?”
一長圓的物什突然被扔到交易場地!
一人忙上前,想踢開。
不料這物什竟快速釋放出白色煙霧!
嚇得那人忙後退!
衆人大驚!
“小心有毒!”曹錦戈慌忙用衣袖捂緊口鼻。
交易對方的首領一把攥着曹錦戈,“你想黑吃黑?”
“去你媽的黑吃黑!”曹錦戈狠狠打開他的手,抽出刀,“沒看到有人想劫貨嗎?!”
沒錯,他已看到,不只是地上那個物什,就連四周也洶涌而上大量煙霧!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所爲!
衆人驚慌地“呯呯”鎖上銀車,妄圖撤離。
但已晚!數十蒙面人似從天而降,殺個衆人措手不及!
曹錦戈大驚!
爲搶功,這趟本該洪烈與新一批神射隊來執行的交易任務是他厚着臉皮奪來的機會,不想居然會出岔子!
自己不會死在這兒吧?看者明顯處於劣勢的老一輩神射隊,曹錦戈激凌凌打個寒戰!
新人比老人要善近搏,曹錦戈與司徒墨也都明白這一點。但曹錦戈是司徒墨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司徒墨不忍駁其情面;再則販私鹽乃降鳳堡絕密,數十年來從未出過差池,於是便做個順水人情。
曹錦戈閃身避開激烈打殺的衆人,摸出懷中自以爲永遠不會用上的信號彈丸。
紫色火花“哧”地飛上天幕,爆出耀眼的光。
曹錦戈長吁一口氣。
“信號發完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曹錦戈大驚!
擡頭,一支箭正對着自己閃着森亮的光!
不足一丈之地,一個魁梧的黑衣人無聲無息地站着。
“什、什麼意思?”曹錦戈全身冰涼,這麼近的距離任何人都不可能躲掉!
可他仍抱着一絲幻想,手不着痕跡地向後腰移動。
“謝你而已!”
黑衣人眼都不眨一下,箭“撲哧”穿透曹錦戈心窩!
“啪!”一隻靈巧的毒鏢掉落。
空有一身武功卻一招未出的曹錦戈瞪着雙眼“撲通”倒地!
曹錦戈被殺,降鳳堡人更是方寸大亂,潰不成軍。而交易對方的人武功更是不濟,被殺得哭爹喊娘!
不消片刻,交易雙方再無一活口!
黑衣人冷冰冰掃了一眼:“箭傷重創!車貨全部帶走,撤!”
當司徒墨匆匆趕到時,只有遍地死屍!
司徒墨非常重視這私鹽生意,對曹錦戈幾十年的兄弟之情更不在話下,所以他親自帶人快馬加鞭地趕來,不想迎接他的竟是曹錦戈死不瞑目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