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
高頭大馬，身姿颯爽的女子攔在寒照雨面前。
寒照雨微微皺眉，“在下要去哪，與姑娘有何關係？”
“鬱大哥剛剛離開蓬萊居，緊接着你就要去獻殷勤！那女人究竟哪兒好？”魚茜冰一臉鄙夷。
“姑娘說話請注意分寸！”寒照雨冷冷地一緊繮繩，策馬自她身邊過去。
“司徒琴嫣根本入不了你的眼！你看上的是她露凝香！”
駕定的聲音，寒照雨心頭一緊，並不回頭。
魚茜冰見他無動於衷的背影，一掉頭跟上前，倨傲地盯着他不爲所動的側顏，“你是怕鬱大哥所以纔不敢有所舉動，是不是？”
寒照雨充耳不聞。
“我看得出來，露凝香對你也有意思！只不過你們都懼怕鬱大哥！哼！虛僞的京城人！”
魚茜冰故意高調的聲音格外刺耳，寒照雨依然連眼角都不曾斜一下，充耳不聞。
僅一次機會，她竟能看得如此精準！看來之前實在太小看她了！寒照雨目中流光微微轉動，伏虎城的膿包大小姐，竟能這般眼尖！
棗紅馬似乎對身旁幾乎並駕齊驅的黑馬十分厭煩，一撒蹄兒向前奔去。
“你！”魚茜冰眼睜睜看着他無情的身影，狠狠一咬牙，“寒照雨！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魚茜冰的手掌心能不能承得下寒照雨這尊大佛是顯而易見的事，可同樣的，另一邊，似乎早已將周大美男盡握手掌心的鬱佳顏也未必真就能承得下這位心狠手辣的當朝帶刀護衛大統領！
“快點快點！哎呀快點進來！”
額岑半推半就地被鬱佳顏拉扯着，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小聲道：“阿顏，大家、都看着呢！……”
鬱佳顏卻毫不在意，“那就讓他們看唄！”依然不管不顧地拽着額岑衣袖大模大樣走進山莊大門。
額岑被莊中弟子的竊笑羞得不敢擡頭，心中使勁咒罵，卻不好發作。
“阿顏，放開我好不好，我會走。……少莊主他們都在，被看到了多不好！”
“他們纔不管！大嫂去見你們家少爺大哥都不予理會，我見你又怎麼了？”
額岑心中一動，“少夫人見我家少爺只是爲了那套龍泉青瓷，可沒別的意思！”
“什麼別的意思不意思的！”鬱佳顏滿臉不屑，“我看啊，她就是一個人閨中寂寞！偏偏你家少爺又生得風流倜儻！所以……”
“阿顏不可胡說！”額岑一滯，當即面色不善地停下步子，“我家少爺纔不是那種人！”
“哎呀知道了！就算她真的看上你家少爺我大哥也不會理會！除了二哥那小肚雞腸的！再說，只要不是看上你，別說看上你家少爺，就是看上天下所有男人我也懶得管！”鬱佳顏不滿地嚷嚷，拽緊額岑，“快點嘛！”
直到東廂房的女眷花廳，鬱佳顏才放開，“讓你進山莊真難！好像山莊有鬼似的！”
對面清靜的閣樓，淡淡的身影在窗前靜靜佇立，安靜得彷彿與這閣樓融爲一體。
額岑擡頭掃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扯扯脣角，“山莊……太拘束了！”
“就你理由多！”鬱佳顏刁蠻地撇撇嘴，隨手將一壺茶放在花廳門邊的小桌案上，“喏，我晌午泡的，估計這會兒有點冷了，不過可以湊合喝。”
額岑撇撇嘴，“還是我的阿顏疼我啊，怕我燙着所以給我備冷茶。”沒等鬱佳顏刁蠻地擰眉跳腳，便話鋒一轉，奇怪道：“我怎麼好像聽到有人在哭？”
鬱佳顏聞言不屑地冷哼一聲，“還能怎麼，有人犯春卻又裝清高，這不，面子沒了，肯定要氣急敗壞地教訓多嘴的嚇人唄！等着啊，我去取劍！”鬱佳顏並不關於這些事不關己的無聊事兒，“大哥特地命人爲我鑄的！新劍鑄好要血祭，大哥不讓我碰，所以我去偷來先讓你開開眼！”。
額岑稍微一想就知道鬱佳顏說的是誰，也不多問，自己爲自己倒了一杯還算溫熱的茶水。
對面的白色人影仍在窗前，額岑放下喝了一口的茶水，若無其事走出花廳，在廳前依然茂密的花草枝葉間隨意閒走。
白色身影不着痕跡地微動一下。
額岑一驚——殺？殺誰？
還未及想辦法發問，隱約間察覺似一女子遠遠走來。
額岑沒轉身，雙耳靈敏地聽着，看上去卻是一副百無聊賴地折枝葉的模樣。
“額岑？”
“少夫人？”額岑眼神動了一下，忙回身行禮，“少夫人有禮。”
司徒琴嫣今日的冰寒比起切往常更勝一籌，“前幾日一直沒找到機會去你們店中，正巧今日你來了山莊，替我把這銀票交給你家少爺。”
厚厚一疊銀票！
額岑驚訝，哪裡敢接？慌忙道：“少夫人這是何意？”
司徒琴嫣隱約發青的小臉繃得緊緊的，“沒別的意思。字畫雖出自你家少爺之筆，但我也不能白收！”
她哪裡會說，山莊下人的流言蜚語讓她已經顏面無存？
她無法否認的確對寒照雨頗有好感，但自視極高如司徒琴嫣，認爲自己是擒龍山莊明媒正娶的少夫人、是降鳳堡堂堂二小姐，絕不會做出任何有損聲譽之事。可而今明明清白，卻被阿映那多嘴的丫頭片子將她失足對寒照雨“投懷送抱”的事添油加醋地說給山莊的下人，一時間竟傳得沸沸揚揚！更甚至已經傳成“寒老闆重傷無力抵抗遭少夫人投懷送抱，幸而被魚大姑娘所救”！
司徒琴嫣怒不可恕，不光狠狠教訓阿映，連榮叔也少不得一頓吼，甚至連帶着寒照雨也被她私心遷怒。
“少夫人！”額岑忙推卻，“字畫的確是少爺送給少夫人的！小的怎能擅自收少夫人的銀票？”
“叫你拿就拿着！”司徒琴嫣難得火燒上頭，將往日的端莊姿態拋得遠遠的，上前粗魯地將銀票硬塞到額岑懷中，“難道還嫌這些銀票不夠買你家主子一幅字畫兒？！”
“不是的！”眸底掃了一眼遠遠走來的倩影，額岑誠惶誠恐地推讓，“少夫人，這、小的、小的真的不敢！少爺饒不了小的……”
鬱佳顏遠遠看去，只見二人在花葉叢中動作不清不明，頓時小臉一沉，娥眉豎起！
一道勁風自閣樓疾速而下，正中司徒琴嫣左腿！
“啊！”司徒琴嫣腿一軟，撲倒在額岑身上！
額岑慌忙藉機扶住她，“少夫人？！沒事吧？”
原本便暴躁氣惱的司徒琴嫣頓時氣急，掙扎着就要站起身！
誰知還未站穩，右腿又是一軟，再次撲進額岑懷中，嬌小的身子精準地貼到額岑胸膛！
可遠遠看在鬱佳顏眼中，卻是背對着她的司徒琴嫣再三主動撲進額岑懷裡！
“司徒琴嫣！”鬱佳顏登時火冒三丈，手中利劍一抽，“你還要不要臉？！”
“少、少夫人？！”額岑緊緊拽着她不放開，“少夫人怎麼了？”
“放開！”司徒琴嫣氣得身體都在哆嗦，“誰？誰敢放肆？！”一用力掙開額岑，火大地轉身。
“賤人！竟敢勾引我的……”
“嗤”的一聲！
司徒琴嫣身體不受控制地前撲，利劍正中其胸口！
帶着惱怒的臉瞬間驚愕地定格！
鬱佳顏鐵青的臉也頓時僵住，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劍刺進她身體！
司徒琴嫣身子顫了幾顫，驚愕地瞪着眼前一瞬間呆住的鬱佳顏。然後，僵硬慢慢低頭，看向自己胸前。
一柄冰涼的劍刺在當胸，有氣味腥甜的液體洶涌而出，弄髒了她身上刺繡精美的綢緞裙衫。
“我……你……”
看着鬱佳顏終於開始驚慌懼怕的臉，司徒琴嫣突然很想笑，又很想使勁兒扇她一扇，讓她把剛纔謾罵她的話全都收回去！
可雙手卻無倫如何都沒力氣擡起來，那疊還是沒能塞給額岑的銀票沾着她的血，散落一地。
“少、少夫人……”身後的額岑慌忙上前一步，看着地上已經迅速綻開的血花，不敢置信地看着鬱佳顏，“阿、阿顏！你、你幹了什麼？”
“我……”鬱佳顏脣瓣失了血色，手中劍鞘“哐當”掉下。看着司徒琴嫣顫抖的手似乎要抓向她，嚇得慌忙鬆開劍柄，連連後退避開她，驚恐地看着額岑，想要辯解些什麼。
司徒琴嫣終是沒力氣能扇出一巴掌，身體不斷地晃着，“……我……我、不是……”
不是什麼，卻沒能說出，就雙眼翻白地閉上，再一晃，向地上倒去。
“少夫人？！”額岑上前一步接住司徒琴嫣，如夢初醒般慌亂地搖晃着懷裡血流如注的女子，“少夫人？！少夫人——”
手指探到司徒琴嫣鼻下，額岑一驚，不管不顧地抱起司徒琴嫣就往院外衝，同時大吼：“快！快叫大夫！快！”
鬱佳顏這才如夢初醒，“哇”地大哭起來，踉踉蹌蹌向前院跑去，“大哥！……救命！來人啊！大哥！二哥！……大哥！……”
身後，額岑緊緊抱着雙目緊閉的司徒琴嫣，一咬牙，將她胸前利劍狠狠沒入，震斷最後一絲心脈！
鬱佳顏驚天動地的哭喊如同一顆驚雷！
“小姐？”聞聲趕來的一干人見此情形皆是一驚，“少夫人？”慌忙跟着大喊：“少莊主！少莊主！出事了！”
鬱佳顏一見率先出現的鬱佳池，立刻撲上去，“二哥！我！我把大嫂刺傷了！怎麼辦怎麼辦？！”
“你說什麼？”鬱佳池一把將鬱佳顏拽到身前，雙眼立刻瞪得駭人！
身後，額岑懷中血流如注的女子不是司徒琴嫣還能是誰？
“讓開！”一聲斷喝驚醒嚇呆的衆人，已聽到鬱佳顏哭喊的鬱佳城疾步走上。
司徒琴嫣當胸，正插着剛爲鬱佳顏鑄好的寶劍！
“少、少莊主！快！快請大夫！”額岑身上已沾滿血污。
鬱佳城臉色一變，伸指探到其頸間，竟已沒了跳動！
“究竟怎麼回事？！”
鬱佳顏嚇得渾身直顫，櫻脣蒼白無血色，“我、我……”
一把抱過司徒琴嫣，鬱佳城臉色陰沉得可怕，“你們過來！任何人不準聲張！——”
華麗的榻上，司徒琴嫣屍身漸漸冷卻。
屋內除了鬱佳顏的抽泣再無一絲聲響，氣氛沉重得幾乎凍結，令人不敢喘息。
鬱佳城面色鐵青，鬱佳池也是鮮有的凝重。
“夠了！”
鬱佳顏嚇得一個激靈，生生噤了聲，驚恐地看着鬱佳城。
“說！究竟怎麼回事？！”
“我、我……”鬱佳顏哆哆嗦嗦，帶着哭腔，“她、她不要臉！……勾引額岑！……”
“阿顏？！你！”額岑聞言氣急敗壞，“大小姐！你究竟再說什麼？少夫人讓小人將銀票帶給少爺……”
“什麼銀票？”鬱佳池打斷他。
“小人該死！”額岑慌忙跪下，渾身是血，“少夫人不知爲何非要付給少爺銀兩，小的、小的不敢擅自接銀票，便與少夫人推讓！不想竟令小姐誤會！小人……”
鬱佳顏瞠目結舌，當時怒火中燒，哪裡看到那疊厚厚的銀票？結結巴巴，“那、你們、不是在……在……”
“大小姐！”額岑氣得額上青筋都在顫動，“在你眼中，我周額岑竟是這種人？”
“我！……”鬱佳顏腦中一片空白，看着額岑不知所措。
“額岑你先回去！你家少爺那裡，日後我自會解釋。”
“少莊主？！阿顏絕非故意！”額岑慌了，跪着爬上前，“小的發誓大小姐真不是故意！一切都是小的錯！小的不該與少夫人推讓！小的、小的該拿着銀票的！”磕頭如搗蒜般，“求少莊主開恩！要殺就殺小人吧！大小姐、大小姐她真不是故意！”
“額、額岑……”鬱佳顏心在胸腔不受控制地顫動，鼻子一酸，又流下淚來，卻只會叫着額岑名字。
鬱佳城強壓怒火，“額岑先行回去，這是我們山莊的事。你一外人不便插手！”
“可、可大小姐！……”
“少莊主？”榮叔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外，手中，是一疊浸滿血跡的銀票。
擒龍山莊的銀票，一眼就能認出，看來額岑的確沒說謊！
鬱佳池皺眉，看着陰沉得可怕的鬱佳城。
“榮叔，送額岑回去。”
“少、少莊主？！”額岑慌了，看着鬱佳顏不知所措，“阿、阿顏？……少莊主開恩！大小姐、大小姐她……”
榮叔不再言語，上前強行“送”其離開。
眼睜睜看着額岑離開的鬱佳顏，哆嗦得幾乎無法站穩，滿眼驚懼。
“現在該怎麼辦？該……怎麼面對降鳳堡？”鬱佳池知道，鬱佳顏肯定不會有事，但眼下最重要的卻是降鳳堡。
鬱佳城語氣生硬，“來人！送小姐回房！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小姐離開房門半步！”
“大哥？！……”
“下去！”
看着那疊厚厚的銀票，鬱佳池皺眉，“你怎麼看？”
鬱佳城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我說過，琴嫣不是那樣的女子！”
鬱佳池皺眉，“流言不會空穴來風！她……”
“夠了！你可以不喜歡她，但不準再侮辱她！”鬱佳城目如霜凍，“嫁到山莊五年，琴嫣是怎樣的大家有目共睹！去見照雨哪次沒有榮叔陪着？難道你不信榮叔、反倒相信阿映那個貧嘴賤舌的下人？！”
鬱佳池惱火地別開臉。
“還有，照雨只是普通商人，我不準任何人將他捲進江湖紛爭！”
“你！”鬱佳池氣得鋼牙直銼，一甩袖，憤憤離去。
房間頃刻間空了下來，只有地上額岑跪地浸染的一片紅漬。
一旁榻上，隨着屍身的冰涼，流血聲也漸漸停止。
濃烈的血腥味中，鬱佳城疲憊地閉上眼，雙手捧額。
他從沒想到司徒琴嫣竟然會死，更沒想到會死在自己妹妹手上。雖對她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但也不願意她竟然這麼突然香消玉殞。
降鳳堡……降鳳堡呵！
豈是很好相與？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天光都已經西斜泛黃了，鬱佳城才慢慢站起身。
看着牀上再不會對自己惡語相待的女子，低低道：“對不起，但——她是我親妹妹！”
“來人！去降鳳堡報喪！就說，少夫人隨小姐學劍，不慎身亡！”
“死了？”寒照雨驚訝地看着額岑一身血污。
額岑點點頭，擔憂地看着手上已凝固的血跡，“不知……鬱佳城會怎麼處罰她……”
“難道你還怕鬱佳顏會被自己親哥哥殺了？”寒照雨眯眸輕嘆“她這一死，擒龍降鳳兩家……”忽的停住，轉頭看向額岑，“司徒琴嫣，真的是鬱佳顏所殺？”
額岑一個哆嗦，小心地點頭，“是……”
寒照雨漆黑的眸子如不見底的深淵，彷彿能將人**裸讀透！
暗歎一聲，額岑屈膝跪下，“屬下不敢有所隱瞞！司徒琴嫣的確是被鬱佳顏持劍所殺！不過、不過，屬下是得到至真的指示！”
“起來吧。”寒照雨語氣平淡得讓人無法捉摸，“看來至真掌握的消息，的確不少！鬱佳池對我的懷疑果然不淺！”
“少爺說過，司徒琴嫣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額岑小心地看着寒照雨臉色，壯着膽子，“她對少爺的心思，只怕沒那麼簡單！爲了日後不生事端，屬下認爲，除掉她是最好的辦法！”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擒龍山莊發現了什麼，我們要面臨的，將是擒龍、降鳳兩大山莊！”寒照雨語氣淡淡的，“擒龍山莊難保不會爲了他們大小姐而咬定是司徒琴嫣不忠，到時，只怕我們立刻化主動爲被動，甚至，四面楚歌！”
額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少爺？！這！……”
“現在一切還是未知。畢竟，司徒琴嫣並沒有任何不軌，而你更是他們大小姐人盡皆知的意中人！他們手中，沒任何證據！”
“可、可萬一他們咬定——”
“那就要看，”寒照雨冷酷地笑笑，“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了！”揉了揉俊挺的鼻樑，邪魅一笑，“既然佳人冤死，我們可不能讓她就這麼沒價值地離開！通知各路人馬，見機行事！”
額岑目瞪口呆地望着變化如此之快的寒照雨，半晌說不出話。
跟了他多年，竟還是無從掌握他的脾性。想罷自嘲地笑笑，天朝最神秘莫測的皇子，豈是自己所能理解的？
起身，寒照雨似笑非笑的脣勾起抹孩童般的純真，就連幽深的眸子彷彿也變成嬰兒般無瑕，“他們一定能做得很好！那麼，本王也該去‘挖牆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