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所料不錯，軍中極不安穩，阮將軍和佟績將軍先後處決了二十餘名將領！直至昌宜殿下被‘禁足’的消息傳出，他們才安穩一些。不過軍中多爲殿下之人，不會掀起太大風浪！”
“維疆那邊一直未傳出消息，除了公主經驛站傳送的八百里加急，維疆依然沒有任何關於公主的消息傳出。”
寒照雨閉着眼，仿若未聞。
額岑小心地看着，不知該不該繼續稟報。
斌子匆匆走進，看到這幾日難得休息的寒照雨，頓時將話嚥進肚子，猶豫地瞅了額岑一眼，又悄聲退下。
“什麼事？”
斌子忙停下，“回殿下，陛下、陛下又派人來，要殿下……務必進宮。”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自昨兒開始，宮中一直派人來，殿下……”
寒照雨不語。
斌子壯壯膽，“奴才、再去打發了？”
寒照雨的眼瞼依然未動一下。
斌子大氣不敢出。
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殿下如此陰沉過！更甚至、竟連陛下整整兩日的召見都不予理睬！
許久，就在斌子以爲寒照雨睡着的時候，他忽然淡淡開口，“備車。”
心中總算一塊石頭落地！
斌子忙上前伺候，“奴才給殿下更衣。”
“不必。”
偌大的寢宮，靜得深沉。
一身明黃棉袍的皇帝看着端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寒照雨，暗自皺眉。
再三對自己的召見不予回覆，天下何人膽敢？更何況還是一向最爲聽話的兒子！
莫非……
可怒火卻在看到寒照雨清淡無表情俊顏的一刻竟不受控制地剎那間退去，微微忐忑！
皇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頗有城府，但在他面前卻一向孝順恭謹，哪裡見過如此冷漠威儀的一面？
身上是合體的暗紋錦袍，而非往日的虯龍正裝；不飾髮簪，只用一額環遮住額前傷疤；長長的發不綰，全部垂在身後，宛如墨緞。
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兒子，皇帝竟恍惚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之覺。
獸鼎香爐靜靜燃着香料，寢宮暗暗的壓抑。
一干伺候的宮人更是大氣不敢出。
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寒照雨比突然病倒而變得乖張的皇帝更令人膽寒。
“天兒，誰允許你將悅兒送去維疆和親的？”心腹護衛一個未回，皇帝頗有些底氣不足，“和親是何等大事，怎的都不與朕商議？”
寒照雨輕撫着手上扳指，淡淡的神情仿若未聞。
“悅兒是你最疼愛的皇妹！你怎麼能將她送去如此偏遠的地方？！朕不允許！”
寒照雨依然充耳不聞。
皇帝登時大怒，“天兒！難道你也要忤逆朕？”
“悅兒，必須和親。”寒照雨依然不看皇帝一眼，薄脣微動，清淡的言語卻是不容置喙！
“你！……”
“都退下。”寒照雨面無表情地打斷皇帝。
衆人聞言，都如得到大赦令一般，慌忙退出帝寢。
皇帝狠狠瞪着寒照雨，說不出話。
“這是昌兒必須付出的代價！”
“你！你這逆子！朕知道昌兒罪不容誅，但是悅兒、不當受到牽連！”
“哦？”寒照雨這才轉頭，面無表情地看着皇帝，“悅兒，不當受牽連？那父皇爲何會將悅兒自小便交給母后？難道僅僅因爲珍母妃因生下悅兒難產去世所以父皇不想見悅兒這麼簡單？還是說，父皇根本是要利用悅兒讓母后及舅父一家放鬆警惕？”
“你說什麼？混賬東西！”聞言，皇帝當下心驚，不由老臉一變，忙佯裝惱羞成怒來遮掩暗自的心虛，“朕！朕真是看錯了你這逆子！”
寒照雨卻是面無表情地又轉過頭，“父皇可沒看錯兒臣，因爲父皇從始至終無時無刻不想廢了兒臣、讓昌兒繼承皇位。”
“你說什麼？！”皇帝臉色一變，霍地坐起，“你！……放肆！別以爲朕詔令天下、要將皇位傳給你，你便可以肆無忌憚！朕現在就可以廢了你！”
“父皇儘管廢了兒臣，如果父皇覺得自己還有能力的話。”
“你！你這逆子！”皇帝老臉直顫，“來人！”
寒照雨始終坐着一動不動，如玉的手輕撫着碧玉扳指。
半晌，無一人進來。
皇帝臉一白，使勁拍着龍榻大吼：“來人！給朕來人！！！朕要上朝！朕要見朕的文武百官！”
“父皇莫費力氣。難道父皇忘了，您派出的御前護衛無一生還？至於其他人，沒有兒臣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準見父皇一面。”頓了頓，“畢竟，如今天下已全部得知，昌兒酒後失德，違反軍紀，氣得父皇急火攻心、中風在牀。”
“你、你……”皇帝臉色一白，狠狠跌坐在龍榻。
派出的人……他是如何知曉的？這些人是自己最後的勢力，他根本從未見過這些人！
壓下滿心恐慌，半晌，皇帝才哆嗦着手指向寒照雨，“中、中風？朕……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逆子！”
“兒臣當然是逆子，否則怎麼可能很好地防備兒臣最親近的父皇這麼多年？兒臣若不是逆子的話，恐怕兒臣已經死無全屍無數次了。畢竟，父皇與昌兒的計謀一向天衣無縫！”
“你！……你這逆子！你、你在胡說什麼？”皇帝氣得直哆嗦，往日威儀的眼神是毫不相符的慌亂躲閃。
寒照雨依然語氣淡淡的，“怎麼，父皇都忘了？要不要兒臣一件件提醒？父皇當年獨寵珍妃，卻爲了舅父家的權勢而立母后爲後。父皇最不願的就是立兒臣爲儲，所以在諸位大人提出立儲君後，父皇假裝對身爲太子的兒臣最抱期望。藉口歷練兒臣，所以讓從未上過戰場的兒臣帶領大軍去平復驍勇善戰的蠻人，難道不是想趁兒臣兵敗之際有所說辭？可惜，兒臣讓父皇失望了。”
皇帝驚愕地瞪着寒照雨，狠狠指着他的手臂哆嗦地垂下。
他不敢相信，這些事、這些算計，他做的分明滴水不漏，年幼如寒照雨究竟是如何得知！
寒照雨始終淡然無波，“讓父皇震驚的是，兒臣在軍營竟將父皇親手提拔的年輕將領佟績等人收爲己用；父皇怕是不知道吧，您那個忠心耿耿監視兒臣的大將軍根本不是戰死，而是被兒臣設計死在柯塞手中！”
“你！……”皇帝的眼睛一瞬不瞬瞪着他，不敢置信。
“兒臣不僅在父皇意料之外地掌控了百萬大軍，更令父皇措手不及的是，在軍營的幾年，兒臣訓練出只聽令於兒臣的驍騎營，並將驍騎營交給碧城！所以，父皇慌了，開始想對兒臣下死手。”
不看皇帝慘白驚愕的臉，寒照雨神情淡然地像在說着事不關己的什麼，“先是暗中勾結維疆的閱穆，不惜用兩國之戰拖住兒臣，致使兒臣數次錯過大婚之約；維疆和解之後，父皇又將兒臣擅自回京之事透漏給昌兒，縱容昌兒刺殺兒臣；被兒臣僥倖躲過之後又迫不及待地將大軍交給昌兒，妄圖讓昌兒拿下佟績，更不惜派人軟禁佟績及軍中首要將士的家眷，與昌兒裡應外合。父皇，兒臣說的，可對？”
皇帝依然震驚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臉蒼白，“不、不可能……你、你不可能知道這些！……你……”
“兒臣爲何不可能知道？就因父皇一直將對兒臣的偏愛昭告天下？就因父皇揚言要禪位於兒臣？”寒照雨脣角揚起一抹嘲諷，“自古君王尚在，何來禪位？父皇不過是做給世人看而已，畢竟，比起殺了兒臣，父皇更想要一個明君的聲譽！”
“你！……”
寒照雨冷笑，冰寒的眸子嘲弄地看着面色慘白的皇帝，“怎麼？戳到父皇痛處了？自古哪位皇子的威望能蓋過帝王？可惜兒臣不才，平定天下之後，被立王儲乃衆望所歸！父皇自詡一代明君，即使再忌恨兒臣，也必須做出樣子給世人看！只是父皇留着心思，表面將宮中禁軍全部交給兒臣，卻暗自將禁軍大令交給昌兒！父皇一定沒想到，沒有大令，兒臣同樣能掌管全城禁軍！
父皇懼怕舅父家的權勢，尤其是朝野中近半大人都是舅父門生，所以父皇想盡辦法削弱舅父的勢力。碧城天縱英才卻不授予一官半爵，玉兒自小便是兒臣王妃，父皇卻在六年前才被迫封玉兒一個毫無實質的公主之銜！更甚至，”美目焉得銳利如冰，“父皇知兒臣對玉兒的重視之深，竟不止一次想動玉兒！
六年前，玉兒初出閨閣，去相國寺上香，難道不是父皇派去的殺手？兩年前玉兒染風寒，御醫全部束手無策、再而三地拖延病情，難道不是父皇指使？半月前，那些謠言難道不是父皇命人散佈、那些安插在母后和舅父身邊的眼線，難道不是父皇安置？皇姑之事，父皇明知武林乃是兇險萬分的泥潭，仍不派一兵一卒便將平定之事交給兒臣，更反常地令玉兒碧城出京相助，難道不是想借武林之手除去兒臣的驍騎營、甚至讓兒臣付出更大的代價？”
皇帝早已目瞪口呆。
他一直以爲自己做的天衣無縫！
“父皇想必對這個很不陌生。”一明黃的物什被寒照雨隨意扔在地上。
皇帝不禁一個哆嗦！
他當然認得，這是他親手所寫、傳位於昌宜的聖旨，更蓋着自己的印璽！
原本嚴密藏在御書房的聖旨竟出現在這，難道……
皇帝無血色的龍顏染上一層灰暗——他堂堂九五之尊，竟果真會被逼宮？
“兒臣所料不差的話，是父皇告知昌兒、兒臣不在京城的消息吧？不管是趕不回皇城、還是被困大營，只要兒臣不在，昌兒便能拿到父皇的禪位聖旨。到那時，昌兒雖是逼宮，卻也是正大光明地繼承大統；父皇因被逼宮所以能置身事外，仍保留父皇一代明君的榮耀；而兒臣，雖是王儲，卻終未即位，昌兒作爲新君便可收回百萬大軍的兵權，然後再伺機將無權的兒臣一網打盡！之後，昌兒再去攻打維疆，一旦戰勝，這功績便能掩去昌兒逼宮的污點。父皇您說，兒臣所言可有偏差？”寒照雨冷笑，“只可惜，父皇沒料到兒臣竟能趕在昌兒之前進宮。”
皇帝早已呆若木雞，混沌的雙眼失了焦距，癱坐在龍榻無意識地喃喃，“……不會的……不可能……你不會知道……不會的……”
寒照雨仿若未聞，“父皇留下線索，致使一進寢宮便發現龍榻上不是父皇的昌兒卻不得不將戲做足，讓兒臣誤以爲昌兒果真前來逼宮。而父皇則私下將消息傳給悅兒，因爲父皇知道，只要見了悅兒，兒臣必不會再殺昌兒。只是父皇卻沒想到，悅兒對兒臣早已超過她的親皇兄！父皇算準時機前來帶走昌兒，卻迫於兒臣留在寢宮外數百禁軍的壓力，不得不將昌兒交給兒臣。
事後，父皇擔心兒臣會對昌兒不利，遂對兒臣痛下殺手，狠心派出最後一隊精兵護衛，前去刺殺兒臣！父皇認爲，禁軍皆在宮中，而驍騎營遠在軍營，東宮自當空虛！更何況，在寢宮父皇便看出，兒臣重傷未愈，武功皆失！這刺殺本該易如反掌，父皇卻沒料到，東宮內竟藏着玉兒派回京城、協助兒臣的驍騎營精銳，兒臣自己卻根本未在東宮，而房中軟禁之人，乃是父皇最疼寵的兒子，昌兒。”
“昌兒？！”失神枯若槁木的皇帝猛地驚醒，“你、你說什麼？你！你這逆子！昌兒？！朕的昌兒！……我！朕殺了你！朕！……”瘋了般踉蹌着撲上前，卻腿一軟，狠狠撲在地上！
寒照雨居高臨下地看着根本無力爬起的皇帝，“父皇還是省些力氣的好，這藥可不只是散去父皇武功如此簡單！父皇就好好躺着吧，兒臣定會讓父皇如願頤養天年的。”
“你！你！是……你這畜生下的藥？”皇帝劇烈喘息着，老臉漲成紫醬色，只覺胸口堵得幾乎無法呼吸，沙啞着聲音努力嘶吼，“你這逆子！你！……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朕！這天下、是朕的！朕要、殺了你！”
“狼心狗肺？”寒照雨薄脣勾起，“兒臣哪裡比得上父皇？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對兒臣可是狠毒得令人刮目！刺殺兒臣的護衛個個利刃塗毒！不過還好，昌兒只是中了一刀而已，父皇的毒雖無藥可解，但白薇的醫術還是能令他活到送悅兒出嫁。兒臣答應過悅兒，絕不傷害昌兒，但是現在卻是父皇殺了昌兒，兒臣能做的，只有讓昌兒多苟延饞喘幾日。”
擡眸掃了地上艱難蠕動的皇帝一眼，寒照雨揚起一抹冷酷，“至於悅兒和親一事，兒臣以爲，父皇會很高興兒臣的決定。畢竟，聽說悅兒相貌像極了當年的珍妃，父皇曾口口聲聲揚言最不願見悅兒，兒臣讓父皇如此如願，難道父皇不該感激兒臣嗎？對了，兒臣還要感謝父皇，多年來一直教導昌兒、只有悅兒纔是昌兒最親最愛的皇妹，所以兒臣纔有如此機會讓昌兒嚐嚐親手送走悅兒的煎熬！”
“你！你！……”皇帝死死攥着胸口衣襟，大口大口使勁喘息着，狠狠瞪着寒照雨目眥欲裂，卻說不出一句話！另一隻手依然掙扎着妄圖抓向寒照雨。
睥睨地起身，寒照雨俊顏冰寒地不再看一眼，“這是你當年暗中下藥致使母后不得再孕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