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種結果,圍觀衆人並不覺得有什麼。因爲按照這場比賽一貫而來的趨勢,這時候的確是不二的發球局,也就意味着不二會贏。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的話,這隻能說明了一點——在不二的球兩條軌跡同時存在、並且無法用一拍同時接到的時候,幸村判斷錯了一次真假。
但是很快地,接下來的比賽就顯出了他們沒有預料到的趨勢。那一次判斷失誤似乎給幸村造成了很嚴重的心理影響,以至於在同樣的選擇裡頻頻出錯。也不能說是完全的選擇,因爲不二很謹慎,每次都換着方式發球。不能說他每一招都是絕招,但是以他的基礎,也打不出太差的招數。
可是無論怎麼變,都是二選一的招數;因爲現在的不二,只能打出兩條宛若真實的球影。但是幸村似乎產生了一種懷疑,一種無論他做出什麼選擇、都覺得這可能是錯的懷疑。這種懷疑導致了動作的猶豫,也就是一小段時間的耽擱。而這種耽擱在平時也許不算什麼,對戰別的對手大概也不算什麼,但是在對戰不二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個很大的疏忽,極大的破綻。
正因爲如此,幸村接下來的發球局沒有保住。不二知道不能等他回過神、察覺到他自己到底薄弱在哪裡,所以加緊了攻勢,用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拿下自己的發球局。
場上比分6-4,所有人都驚呆了。
“爲什麼?就算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幸村也不該回回接錯啊?”
“也不是回回接錯吧,但是他不能確定哪個是真的球,這應該是真的。”
“就是從不二的一個球開始的……”
“就是一個真的一個假的嘛!我想不明白,幸村想的是什麼。”
一羣人議論紛紛。說一句實在話,幸村贏的時候,他們除了他表現出來的、實際上的網球技術看到了,都根本無法想象那種傳說中的精神殺傷是怎麼作用的。不過,不二好像一直都眯着眼睛,難道那個閉着眼就能逃脫滅五感的傳言是真的?的確,不二從一開始就沒睜過眼睛,完全不符合他一認真就會睜眼的定律。不對啊,那對柳的時候,應該也無效纔對?
衆人絞盡腦汁,最後仍然一知半解。看起來他們至少能確定一點,那就是,就算是閉着眼睛的不二,他們肯定也打不贏!
場中的兩人正在握手。他們都聽見了兩邊的聲音(青學在歡呼,立海大在沉寂,其他人都在議論),但是沒人有特別的反應。幸村臉上掛着汗水,不二臉上也一樣。
“幹得不錯,周助。”幸村道。在比賽的時候,他精神繃緊,現在一結束,終於有點回過神來了,關於他自己在最後的異常表現。表面上來看,他是輸給了不二的完美技術,因爲對方能夠將一個假的球打得和真的一樣;但實際上,他是輸給了自己,輸給了一個完全不能輸、也從未想象過失敗的自己。
幸村想,如果他不是那麼想要逼着自己每次都做出正確選擇的話,大概就不會在錯了一次以後就感到大受打擊。他的技術從來完美,他從來沒有失敗過,這是事實。但是他對自己的高要求在一種特定的時候成了拖累——在平時他也許能一笑而過,但是在一直在對着扳分數的時刻,他無法不承認對方的實力,而這種承認給他的心帶來了壓力,讓他在自己的選擇中搖擺。在打球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種不確定性,根本沒有醒過神,一直鑽進了牛角尖,而這導致了他的失敗。
必須贏。
必須正確。
必須打回去。
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那種壓力,因爲它是無形的,只存在於位於某個領域尖端的人身上。因爲幸村覺得,如果不用這樣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他絕對達不到這樣的高度。這也是立海大網球部奉行的一貫風格,因爲他正是這種球風的倡導者。所以在普通人的眼裡,整個立海大對待別校網球部都是一種感覺,絕對實力差距所帶來的目中無人。
但是他好像有那裡錯了。幸村一直以爲,只有想贏的人才永遠不會輸,但是不二看起來完全不是這樣的人,但是不二贏了。是他的過分執着給他自己帶來了失敗,他可以預想到;但看起來完全沒有他上心的不二,是怎樣到達比他還高的巔峰的?
不二聽了他的話,只抿了抿嘴。他什麼都知道,別人沒看出的事情,他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所以他知道剛纔幸村已經用出了虛幻夢境,這比他之前真正用出來的時候早了三個月。從這點來說,完全能說幸村比過去更強了。只是這話並不適合他去說,尤其是現在。
幸村看他並不說話,臉上也沒了那種笑眯眯的表情,不由得覺得心裡舒服了一點。雖然他早知道不二從來不會對對手冷嘲熱諷,但是這樣的情況依舊讓他感覺到貼心——不二明顯在想一些不觸動他神經的話。“如果你想說安慰的話,那就算了。因爲我覺得,這纔是一場期待中的比賽。我也知道,你一向不是把勝利掛在最邊上的人。但是,我只想知道,這樣的你是怎麼打出那樣的球的?”
他這話說得十分心照不宣,但是不二聽懂了,心裡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真不愧是幸村,一下子就指出來了重點。的確,對於網球沒有執着的話,是絕不可能做到這樣的高度的。他原先不知道,所以就沒做到;而現在知道了,但是那種經歷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他定了定心,說了句實話:“因爲我輸過不止一次。”
幸村高高地挑起了眉。什麼話!在他記憶裡,不二從來就沒輸過一次!難道除了他,還能有誰能勝過不二嗎?
不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相信。當然了,幸村肯定不會相信,因爲他想不到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他原本不打算和幸村說這件事的,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他覺得他可以告訴幸村。“這事情比較複雜。你介意借我半小時時間嗎?”
於是在衆人吃驚的目光裡,剛剛比完賽的兩人就一起出了場,找了個僻靜角落,似乎有話要說。這倒不是什麼特別的稀奇事,要知道不二和幸村原本的關係就不錯。但是,要說什麼才必須走到大家都不注意的地方啊?而且,比賽結果都出來了,哪兒還有這麼多話要說?
大概對此最爲疑惑的是立海大衆人。說一句實話,在場中形勢變得對不二有利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擔心了。而相比於輸贏,他們更擔心的是幸村可能會有的負面情緒——幸村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們都知道。至少,幸村絕不像他外表看起來的那樣,從他能完全壓制真田就能看出來。除去幸村那種絕對的實力,還有他對於網球部的努力,對於網球部所有人當成戀人看的態度,也實在沒有辦法不讓衆人從心底裡對他產生尊敬。他們立海大的勝利,他們當然在乎;但是,這種勝利比得上幸村一個人的心情嗎?
“也許不二正在解決我們正在擔心的事情?”仁王不確定地問。他這時說話的語氣十分嚴肅,一點也不帶平時的上揚尾音了。
真田順着他的視線掃過去一眼,覺得這十分有可能。他記得不二和幸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幾乎是立刻就打得火熱,而他從來沒見過幸村那麼容易就和誰熟起來了。雖然這時候不該說這話,但是對方是不二的話,他還真的很放心。就算不二不是在解決這件事,事情也絕不會變得更糟。“等幸村一陣子。”他最後只說了這麼一句。
柳在一邊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說。雖然還不清楚不二是怎麼打出那樣的球的,但是他大致能猜到幸村爲什麼在後面老是接錯球。那種自信本來沒有錯,追求完美本來也沒有錯,但是幸村的招數失了靈,不二的打法又完全沒有辦法找到破綻,的確不佔什麼優勢。再拼下去,除了時間會延長之外,不二依舊是穩贏的。
立海大大多數人都是三年級,該知道的都知道,所以並沒人再出聲。本來在比賽裡已經跳腳的切原看見衆人都這種反應,不由得也安靜了下來,思維也轉到了別的方面。怎麼可以呢,立海大三巨頭都是他的目標!現在最大的一個竟然被人拿下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對,那是不是就是說,如果他打敗不二,就能達到自己的目標了?
要讓真田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會給他鐵拳制裁。但是大家現在都在想那場比賽,沒人分給他一個眼神。
至於青學這邊,早就高興壞了。雖然知道不二很厲害,但是真的打敗了幸村,一羣人只想把不二拋上天以示慶祝。不過看到兩人一起出去,他們稍微冷靜了一點下來:以不二和幸村的關係,說不定不二自己並不怎麼高興?這樣想着的衆人自然也沒敢去打擾他們。
也許最不高興的只有跡部一個人。這是在搞什麼?周助好不容易贏了幸村,還有什麼話必須兩個人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