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橫始沒有讓十一娘失望。
他先是與祖父當年舊將,從燕國公部悄悄調返的鐘百石、魯振等會合,潛入雲州,與魯護之子、展肚子、張大壯、徐進等人暗中會面,幾人商量定計分工配合,由這些年靠着重賄雷霆深獲其信任的展肚子出面,輕而易舉便將雷霆伯侄二人引入陷井,不廢吹灰之力捕獲,以他兩人作爲要脅,再鼓動雲州舊部以及聽令於張大壯等的募軍,將雷霆親信一網打盡,連着眼下的雲州刺史一併處死,宣告奪回雲州軍權,聽令於晉王殿下這支正義之師。
這場權變醞釀已久,即便沒有王橫始出面,勝算也達九成之多,不過有了這位出面,更使計劃有若雷動風行,而大功告成之後,王橫始並未坐鎮雲州,留鍾百石、魯振二人在此固守,他率展肚子、徐進等共五萬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懾服朔州都軍,接管其一萬部衛,至晉陽,已得消息的晉王妃與一直暫代太原府尹之權的陸離,已經設好鴻門宴,做陪者有太原四姓世望,主要客人卻是朝廷任命鎮守太原的都軍都衛。
因太后倉促潰逃,京中邸報一時未及抵達太原,晉王妃先是宣告長安危殆的噩耗,號稱晉王會同燕國公部收復營州指日可待,事遂後將即刻西進驅逐夷狄兵援長安!對晉王妃即將起事已經早有心理準備的太原四望紛紛表示支持,震驚僅僅在於一直被他們小看的晉王燁竟然忍辱負重,不過這也讓世望們更加具備信心,因爲他們心知肚明,晉王妃雖說才幹,然以女子身份號令天下匡復社稷實乃前所未有勝負難料之異,當然不如晉王賀燁鋌身而出的效力。
又說太原都軍,當燕趙未失之前,他並不愁蠻狄來犯,一味貪圖享樂,對於軍務疏怠不問,燕趙一失,晉朔一度危在旦夕,然而朝廷又令燕國公秦步雲將守,太原都軍在短暫的緊張後,又再鬆弛下來,此人也沒有多少仕進的野心,萬事只奉朝廷之令,從前是聽從毛維調遣,如今原本聽令於少尹薛絢之,當然,這並不包括奉令西進,甚至連雲州、朔州二部四萬軍衛,他也不敢放行經取晉陽城而過,理應將晉王謀反之事速速舉報朝廷。
不過太原都軍此時身處“鴻門宴”,堅持對韋太后忠誠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人頭落地。
更何況聽說韋太后竟然已經棄長安東逃,有若喪家之犬,這樣的朝廷能有多少勝算?
於是都軍無比憤慨的砸了酒盞,卻是這樣一番擲地金聲的嚴辭——
蠻狄侵我國都,太后竟不戰而降,置大周國威何存?我等身爲將勇,理應追隨晉王殿下,征伐蠻狄,匡復河山!
二話不說奉上兵符,屈膝跪地聽從王橫始調遣。
晉王妃下令孟飛笛治政雲州,晉陽政事則交給尹紳、阮嶺主持,令秦八郎率部撤回晉陽,護北都安全,與王橫始、陸離等人,率雲州、朔州、晉陽衛軍近十萬部,浩浩蕩蕩西進。
太原轄內,乃至整個晉朔之地,雖長官多爲朝廷派遣,數載以來,卻早已滲透不少晉王系官員,雖然他們絕大部份是自從晉王妃在晉陽起事,才明白晉王意圖“謀逆”,但沒有一人猶豫,紛紛站定陣營——不說甄守律等人心知肚明家族的取向,還有一部分人乃賀湛、王寧致、尹紳、邵廣知交好友,就連王淮準不少門生故舊這時也得王績書告,他們名義上早已自動劃爲晉王系,人數遠遠勝過太后黨徒,而對於這一批氣節猶存、良知未泯的官員,太后黨盡都是些首鼠兩端、貪圖富貴之徒,遇變難免猶豫,這一猶豫,便就受控於人。
又說廣大民衆,乃至巡衛役勇,無不對共治議和、賀珝黨除、衡陽侯枉死大懷激憤,而晉朔近十載以來雖臨戰事,晉王妃卻從不曾苛收賦稅,反而隨着太原推行新政,繁華昌盛帶動晉朔整體農商發展,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無不感念晉王妃的仁德,沒有人心向韋太后的朝廷,他們聽聞太后黨的官員被拘禁,甚至喜出望外、額手稱慶。
燕趙、晉朔兩地,至此不再聽令於韋太后的政權,當然此時仍在狼狽逃命的韋太后,也不可能得到從此二地送出舉報晉王謀逆的密信。
晉王妃一行完全可以直取潼關,但那當然是不明智的。
潼關遠本就有重軍鎮守,更不說太后潰逃之前,還經謝饒平建議,“忍痛”留下十萬軍馬支援。
而晉王妃這一行,唯有云州三萬舊部屬精銳,若襲取潼關,先不說勝負,自相殘殺只能讓突厥坐收漁翁之利,這萬萬不是此時起事目的,所以十一娘決定王橫始等暫於虎牢關外,她喬裝爲陸離隨從,潛入洛陽先與河南尹李辰翁會面。
甚至連李辰翁,對晉王妃起事仍一無所知,得報太原少尹薛絢之來見,已是驚愕,待見其身後喬裝爲隨從的晉王妃,更是連眼珠子都險些瞪跌地上,他是知道晉王妃有所打算不至於被太后利用的,卻也只以爲是通過權術奪位,萬萬沒有料到在此危急時刻,晉王妃這個二十出頭的婦人,竟敢悍然發動兵變,要與韋太后的政權旗幟鮮明的一決雌雄,不,是一決勝負。
震驚歸震驚,李辰翁卻毫不猶豫表示願意追隨晉王。
“長安已然淪陷了!”
聽聞李辰翁無比沉痛之句宣告,晉王妃陷入了沉默,她料到長安危殆不能固守,但萬萬想不到竟會這麼快就被突厥攻陷。
“眼下城中情形如何?”陸離問道。
李辰翁搖頭:“阿史那奇桑入城之後,便下令封蔽九門,城中情形實難打問,然則據突厥人自入甘州,一路燒殺搶掠……”河南尹悲嘆不止:“這實在是華夏子民之浩劫!不瞞王妃,突厥攻破長安城,漸漸纔有秦州、雍州百姓逃難入潼關,盡爲老弱……據聞青壯男子多被處死抑或俘虜,女眷多被姦殺,長安城中百姓,只怕也難得饒幸。”
話至此處,大是憤慨:“衡陽侯若然不死,周軍怎會節節敗退,而就算甘州陷落,數十萬禁軍固守長安城,調雲州、燕國公二部解圍,尚有戰勝之機,韋太后卻乾脆棄城而去,那可是京師,是君國中樞,百萬子民生死竟被韋氏棄之不顧,憑她有何資格治令臣民,有何顏面決斷軍政?故,臣河南尹李辰翁,願意聽從德宗帝嫡子,晉王殿下之令,驅除夷狄,復我京師,聲討韋氏退政交權,奉克承天意祖命之晉王爲君,匡復社稷、振興國祚,若違此誓,存背叛之心,天地祖宗不容,神靈匹夫共譴!”
晉王雖不在場,晉王妃卻奉有其留下手令、金印,李辰翁既示投誠之意,當下以臣子之禮叩拜,王妃代受,將他扶起,問道:“殿下尚在營州攻伐潘博,我已知傳長安危殆,預料至遲三月便可回援,燕國公主力未至,雲州、太原等部十萬人馬暫時不用進駐洛陽,故我雖知諳大尹治下,縣令有一半爲太后黨徒,暫時也無需驚動他們,唯兩人至關重要。”
李辰翁頷首:“虎牢關,及潼關守將。”
虎牢關放行,大軍才能進入河南府,潼關放行,又才能直抵長安,賀燁將要力戰的是突厥軍,對於此二關隘,十一娘想在此之前便助其疏通,最好是和平拉攏,不廢一兵一卒。
“虎牢關守將,早已攀附竇輔安。”李辰翁這一句話便終結了晉王妃拉攏收服的念頭。
“竇輔安不比高玉祥,此人對韋太后甚爲愚忠,由他舉薦之人,如雷霆、楊懷義等,均非輕易能夠收服。”十一娘蹙眉:“雖說區區一座虎牢關,王郎將突擊甚有勝算,但最好是智取,儘量減低兵卒損耗。”
“正是,虎牢關守將雖忠於太后,然則兩位副將卻與他大有嫌隙,臣府中一名僚屬,乃其中一位副將遠親,常聽二人抱怨守將跋扈張狂,只知阿諛閹宦,卻對部屬頤指氣使,心中大是不服,臣可出面,說服此二副將,奪其權印,斬其首級。”李辰翁又提起潼關:“守將姜導,爲衡陽侯舊部!”
十一娘大感奇異:“衡陽侯舊部怎麼可能得太后信重?”
“關於細節,臣並不詳知,然姜統領卻遣親信暗會,懇請臣居中引見結識薛少尹,不瞞王妃,臣聽信之後,只覺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乃韋后黨陰謀,未與理會,直到今日王妃與少尹前來洛陽,臣方知姜統領此行何意,疑惑則是,姜統領從何得知殿下意圖?”
陸離聽到這裡,也是大惑不解:“是否澄臺居中促成?”
十一娘搖頭:“自從任氏事件,太后對我已生戒防,必定也會牽連十四郎受其疏遠,別看共治議和、根除蜀王兩件太后對我及十四郎似乎仍然信重,此兩件實有因果關聯,兼遷都之議,十四郎已然抽身而退,太后怎會信他舉薦之人鎮守要隘?並十四郎最後一封知會遷都之信,隻字未提姜導,這件事應當與他無干。”
陸離便道:“姜統領既點名要見我,我往潼關與其一見便是,也好探明他究竟是何打算。”
李辰翁道:“薛少尹無須涉險,由老夫先行出面即可,橫豎潼關糧草軍需,皆需河南府落實,老夫職責在身,前往潼關巡防合於情理,姜統領真有誠意,自會應允孤身來見。”
陸離卻堅持:“眼下無需如此謹慎,姜統領既然意會在先,我理當代表殿下示以誠意,便喬裝爲大尹隨從前往潼關即可,若能先得潼關臣服,虎牢關便不足爲慮,有姜統領配合,懾服虎牢關更加易如反掌。”
大事基本形成決議,李辰翁才忽然想到私事,告會晉王妃,瑩陽真人及京兆柳等女眷,眼下均在洛陽城中避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