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栽贓陷害!”
太液池畔,楊氏喊聲淒厲,可迴應她的只有微風穿過花葉,那片簌簌的聲響,她茫然四顧,但沒有看到可以證明她清白的人,她想立即逃離這個地方,可是剛一邁步,又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又是好一陣,楊氏方纔掙扎着站起,此情此境,面臨的巨大危險讓她腦子裡一團轟亂,唯一能想到的對策,就是必須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而且不能讓自己的髮簪插在已經死去的拔野真胸口。
她渾身顫抖,卻堅定不移地靠近死不瞑目的拔野真,拔出兇器,噴涌而出的鮮血幾乎讓她驚叫出聲,但她咬着舌尖硬生生忍住,她慌里慌張地洗乾淨臉上手上的鮮血,卻忘了要清洗簪子上的血跡,因爲她必須要儘快離開,不能被人在兇案現場逮個人贓並獲,她胡亂整理好髮髻,嘗試着洗去裙子上的血跡,可哪裡洗得乾淨,楊氏急得淚水漣漣,最終只好放棄。
一路踉踉蹌蹌跌跌撞撞,楊氏緊張不已地將所有可能幫助她的人過濾一遍,她的母親今日也獲邀赴宴,母親當然不會袖手旁觀,可她卻不能這副模樣出現在宴座處,她必須要找一個居中傳話的人。
彷彿是因爲楊氏心中無數次的求神告佛,這條僻靜的道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宮女,而更讓楊氏驚喜若狂的是,這個宮女居然還是她的熟人——同安公主婢侍端溪。
公主一定會顧念舊情,楊氏有如看到了救命稻草。
因爲她並沒意識到嫁禍她的真兇是韋太后,而鎖定謝瑩以及柳九娘——前者分毫不差,後者顯然清白無辜。
這個時候,楊氏完全忘記了太后對拔野真的縱容,她以爲不過是個愚狂無知的異族郡主死於非命,太后必然不會讓她這個豫王世子妃、信臣之女爲拔野真陪葬,再說她是清白無辜的,太后又怎會眼看她被人陷害?
只要能夠爭取同安公主爲她求情申冤,太后一定會想辦法平息事態,至於謝瑩、柳九娘這兩個蛇蠍心腸的歹毒小人,這回先放過她們,將來一定要讓她們死無葬身之地!
“端溪!”
楊氏根本沒有太多時間猶豫,這樣的機會稍縱即逝,一旦錯過,她便會喪失自救的最後時機。
她根本來不及深思熟慮,便已經輕喚出聲。
端溪先是吃了一驚,待看清周身狼狽的楊氏,更是瞪大了眼:“世子妃這是怎麼了?”
楊氏原本打算如實相告,但突然又猶豫了。
因爲她知道端溪並不多麼得同安公主看重,又一貫膽小怕事,萬一要是不願涉險,只求置身事外,她可就所託非人了!
楊氏強作鎮定,裝出輕鬆的神色來:“我今日飲酒過量,原是打算來這幽靜處閒散閒散,卻不慎腳下一滑,險些落水,摔了好大一跤,怕是連腿也傷了,裙子被血跡所污,我一時心急,怕失禮人前,原打算着將血跡洗淨,待下裳風乾後回去沁芳殿,不料反倒是連袖子也染了血污,大幸遇見了你……你怎麼來了如此僻靜之處?”
“只因昨日臨時調來玉蘭園幫手佈置宴慶之事,回去時貪圖捷徑,不曾想卻將香囊大意遺落,偏又是今早才發覺,不過因爲一直在貴主身邊侍奉,也沒空閒尋找失物,雖不是什麼值錢物件,香囊上卻留有記認,爲防萬一,奴只好上報宮監,宮監雖說備案,也交待奴最好還是尋得下落,早前是經宮監許可,沿着這條路線找找看。”
說着還把那香囊拿給楊氏看:“可幸到底是找着了。”
這倒也符合端溪一貫小心謹慎的性情。
楊氏又再央告道:“我這一身,可是不好就這麼回沁芳殿,還望阿監知會一聲貴主,借我一身衣裳應付過去。”再把腰上繫着的一枚玉佩取下,硬生生塞給端溪:“我確有難處,還望阿監代轉貴主,無論如何移步走這一趟,我這傷勢只怕不輕,需得煩動醫女來止血。”
光是一身衣裳,還沒法說服同安公主出面,大可讓個婢女過來就能夠解決,可楊氏目的是要向同安申冤,必須要與同安面見,普通宮人可沒有資格直接去請醫女,再者堂堂世子妃意外受傷,縱然不至於驚動太后,公主到底還是應該過問一二。
端溪猶猶豫豫接過玉佩,答應道:“奴會稟知貴主,世子妃也莫太過心急。”
轉身之時,端溪脣角牽起一抹冷笑。
她謹小慎微是一回事,那是知道在禁苑之中必須收斂鋒芒才能避免得罪小人,但並不代表她就是當真膽小怕事,至少對高玉祥的指令,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執行——嫁禍世子妃?端溪相信若無太后授意,高玉祥怎麼可能如此膽大包天!
沁芳殿裡,眼看又過了小半時辰,無論拔野真抑或楊氏仍然無影無蹤,柳九娘越發坐立難安起來,正在這時,她甚至還感覺了兩道目光的窺探,下意識回視,只見是同安公主,九娘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同安卻乾脆往這邊走來,九娘心有靈犀迎了上前,兩人稍稍避遠宴座,同安也不再顧忌許多。
因爲十一娘這條紐帶,同安對柳九娘還不算特別生疏,這時直接問道:“我起先留意見,阿楊彷彿是與十嬸一齊離席,可我身邊婢侍早前在太液池邊與她相遇,卻道是險些失足落水,似乎還受傷不輕,十嬸可知怎麼回事?”
十一娘當年是同安伴讀時,因太后是十一孃姨祖母,同安與十一娘該當姐妹之稱,不過後來十一娘成了晉王妃,同安當然就矮了一輩,同理,九娘爲賀清之妻,也該當同安一聲嬸母,不過賀佶與同安平輩,故而對楊氏,同安還是延續舊時稱呼。
且說九娘聽聞楊氏僅是負傷,還有能力向同安的婢侍求助,心中不安才稍稍平靜,她正要解釋一下經過,哪知卻見楊氏的婢女獨自返回,一張臉慘無人色,九娘心頭不由又是“咯噔”一下。
要是婢女未曾遇見楊氏,因爲擔憂忐忑,這時理應稟報一聲賀佶纔對,可若是這婢女知道楊氏負傷,更不應該拋下主人,回來後只顧着驚慌,完全沒有求助的意向。
九娘也顧不得向同安解釋了,只問:“十五娘傷勢究竟如何?”
同安蹙着眉:“聽端溪聲稱,裙子上染了大片血跡,連衣袖也有沾染,十嬸再看這玉佩,鏤空處似乎也有血污,然而端溪又說,看阿楊雖說有些驚魂未定,行走卻又無礙,她覺得蹊蹺,我亦覺得不同尋常。”
同安只比十一娘差着兩歲,眼下已經及笄,雖貴爲仁宗帝獨女,幼年時除非賀燁跟前,也是一貫小心謹慎,不過骨子裡還是保留着金枝玉葉的驕矝,看似平易近人,實則從來就與楊氏等等冷淡疏遠,再兼端溪有意將事情說得漏洞百出,同安當然不會傻呼呼地去見楊氏,之所以想先問一問柳九娘,也是因爲她對十一娘還算信服,愛屋及烏,對九娘也相對信任罷了。
“這事,至少應當知會高大監。”九娘提議道。
同安頷首:“我也是這麼想,莫如十嬸與我一同?”
又還不待她們倆把前因後果衝高玉祥詳細說明,宴廳裡忽然發生哄亂!
原來是拔野真的婢女這時也返回了沁芳殿,當然不可能帶着她的主人一齊歸來,不似楊氏婢面無人色,這婢女卻悲憤難捺,然而她沒有驚動旁人,而是直撲鐵勒王妃案前嘰裡咕嚕一番,鐵勒王當然也聽到了噩耗,一把掀翻食案,站起身來便痛斥:“韋太后,小女竟然在你周國禁苑之內,被刺殺喪命,你必須給我鐵勒一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