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諾那雙墨黑有一瞬的異樣,最終恢復清明,只見他嘴角一扯,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出來,聲音清透、乾淨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都聽見了?”
他居然對她笑!
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成諾!難道因爲被我撞見,你就連解釋都懶得了麼!
佳人聞言,扯出一個比他還要燦爛的笑容,絕塵的臉上,那雙眼眸,清澈到冰涼刺骨,眼底有什麼東西在一層層的凍結。
“王爺認爲呢?”
“欸~雨勢這麼大,我和皇上在講悄悄話,你怎麼會聽得見。君兒,你是不是希望我這麼說?”成諾一臉嬉皮,低頭伸手漫不經心地擦拭着綠蕭。
“你……”這一聲“你”,語氣說不上起氣惱,反倒多了幾分無奈,秦寒君的眼皮低垂,放在身側的手不由握緊,指甲嵌入手心,好痛!可是,爲什麼,她竟然心疼不起來,淚會流不出來。她開始覺得有些無奈了。
成諾說的沒錯,只要他假裝什麼事都沒看見,她可以試着去忘記。
“你太天真了君兒!你自小耳力便極好……至於某位……”說道這,那細長的眼角微微勾起,他瞥了眼瀛昭,嘲諷似一笑,繼續漫不經心道:“皇帝,嗓門不小,你怎會不知。既然都聽見了,又怎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君兒,我瞭解你,你根本不可能忘記。”
“哦?寒君可從來沒說過‘沒聽到’這三個字。王爺何以一廂情願的下此判斷。”
“因爲你動情了!君兒,你喜歡我。因爲你想繼續留在我身邊,你想時時刻刻看到我,你怕知道真相,你怕知道我娶你,不是因爲喜歡你,而是因爲對你有愧。所以你一直砸逃避真相,不肯面對真相。只要能夠與我在一起,你可以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什麼都沒有看到,繼續欺騙自己,編織着你的……”
每一聲、每一句話,都如巨大石塊,擲入心湖,泛起軒然大波。
“啪!”咄咄逼人的話語,終結在一聲清脆的耳光聲中。
打人的素手還僵持地停在半空中,少女的胸口微微起伏,看得出來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氣息。
明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引她生氣,明明知道他從來不捨得傷害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自私自利的人。這麼多明明知道,可是卻忍不住要生氣,忍不住要去……
清晰地掌印印在臉上,少年那雙墨黑的雙瞳,閃過一絲的情緒,他伸手附上臉上的掌印,嘴角勾起,啊哈一笑:“娘子下手還真是重啊……呵,我說到你痛處了?”
“王爺,不,賤妾說錯了,應該是七皇子殿下才是。”她故作鎮定的將手收回,掩於身後收緊,以至於指甲嵌入肉裡,血絲從手指縫間滑落,沿着衣料一路滑下,畫出一條不清晰卻醜陋的痕跡。“殿下,自以爲了解寒君多少,請不要自作聰明。”
“這麼說,你承認你聽到了。”
“不錯。”
“君兒,你有何打算。”一旁一直冷眼旁觀的瀛昭難得開口問道。
秦寒君斜眼瞧了瀛昭一眼,突然手持銀針超成諾射了過去,成諾像是早就料到了一個側身,避過銀針。誰知,秦寒君乘他避開銀針的空虛,從他手上的簫中抽出“冰琉璃”,架在他的脖子上,她口氣淡淡對瀛昭說道:“這是洛王府的家務事,皇上可否暫避。”
“好。”
她說話時,語氣冷淡,不留一絲轉還餘地,瀛昭只得答應,轉身往樹林深處走去。
成諾摸了摸鼻子一臉無所謂的看着瀛昭消失在樹林深處,這才撇開臉,伸手剝離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利器。
“你想問什麼,君兒?”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可惜利器依舊頑固的黏在他脖子旁邊。
“其實你不必支開瀛昭,我知道的,他亦知曉。”他再次嘗試撥開利器,可惜依舊沒能成功。
“那又如何。”
“你應該問他。”他挑眉,依舊是熟悉的笑容,不知爲何今夜看來卻是如此陌生,如此讓人生厭:“君兒,我勸你還是回去休息。知道太多,對你沒有益處。”
“是否有益處,應該由我來判斷,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哈?”他笑得近似嘲諷,狹長的眼眸,顯得慵懶而又隨意:“隨你。”
“剛纔瀛昭說的是否是真的。”
“你不是聽到了麼,又何必復問於我。”
“好,那麼你娶我的目的究竟是爲何。”
“因爲愧疚。”
“愧疚?既然覺得對不起我,就不該破壞我的姻緣。”
“因爲本王不太喜歡計劃被打亂。從我知道你的存在開始,便決定娶你,作爲對鳳娘(秦寒君的生母)和你的補償。”
“補償?這麼說,你之前說的做的都是假的。”
“哈!”成諾啊哈一笑,卻不肯說話。
這反倒讓她更爲氣惱,擡手將劍抵在他的喉嚨上,厲聲說道:“說!”
“我的傻君兒,真的還是假的,重要麼。只要你認爲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她一怔,成諾說的沒錯,重要的不是他說的,而是自己是如何認爲的。如果她心裡一直都認爲他不會騙他,那麼縱使事實擺在眼前,她也可以爲他找到一百個理由和藉口。
很早的時候,姑姑便告誡她,不要相信男人,寧可被愛也不要去愛,她命中註定只能“淡”。
很早的時候,在未見到成諾之前,就已聽聞他生性風流、留戀風月、擅於詭辯之術,尤其是擅惑女人心。只要是他看中的女人,沒有一個能抗拒得了他。在還未嫁給他之前,她早就知道,所以第一次見到他時,纔會如此生厭。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便陷進去了。
“哈。”她咧嘴一笑,笑得並不苦澀也不張揚,淡得沒有任何的情緒,只是很單純很單純的笑着。她的聲音本就悠揚動人之極,如今笑來,卻如同一把啞了的古琴、沒了金屬丸的鈴鐺、堵住了孔的簫,再也譜不出動聽的音樂。
而一直站在她身旁的他,墨黑的瞳仁裡,顏色愈發的濃郁。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擡起突然又掩於身後握緊。長長地睫毛低垂下來,輕顫了一下,終究還是擡起,眼神愈發的堅定。
“我累了,今日不想再與你糾纏。若是……”
“糾纏?”笑聲戛然而止,紅顏冷眸一擡,手中的劍一緊,一抹觸目的殷紅便從頸項緩慢滑落,如眼淚一般,消無聲息,卻又瀰漫的哀傷。“若是我偏要與你糾纏,殿下又能如何。”別忘了,你的命現在在我手上。
成諾燦爛的、溫柔的、極盡殘忍的一笑:“君兒,你下不手,因爲你喜歡我。”
是啊,她秦寒君喜歡成諾啊——
持劍的手一顫,微微的低垂下來。
“其實,你也不用覺得懊惱,你是本王這麼多女人中,最難得到,最令本王費勁心思,也是最喜歡的一個。君兒,你應該感到幸運。”
“啊哈。”她低頭啊哈一笑,說不上悲傷,持劍的手也隨着心,緩緩的往下落,沉下去。
原來,一直都是她自己誤會了……
原來,一直都是她自己在自欺欺人……
原來,一直以來,這都是自己所編制的一個美夢。
原來,她一直都是獨自的一個人,她一直都是被丟棄的那一個,從來都是……
秦寒君輕輕一嘆,那聲嘆息,仿若暴雨顛覆了船隻,蒼雪覆蓋了大地,不過是剎那之間,卻彷彿已滄海桑田,老去了十年。
“人真是軟弱的動物,會冷、會餓、還會怕寂寞。呵,這麼多年無論我怎麼處事淡然,終究還是抵不過一個寂寞。寒君記得,殿下曾說過,若是欺瞞寒君,就讓你這裡,一箭穿心。你說是麼,殿下。”再待開口,聲音已經冰涼到嘶啞。伴着這聲“殿下”,冰涼的劍又重新抵回到他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