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男人的講述,楚天齊知道了事情的大致情況。
男人叫楊二成,是秋胡鎮靠山村的人。靠山村是當地爲數不多有山的地方,當年那裡就是打鬼子的一個所在。靠山村共有二十一戶人家,每家都和村裡認租了幾百畝山坡,有的認租了近千畝,他們可以從自己租賃的山上砍柴,也可以採挖一些野生藥材買錢。
前年臘月,一家公司和村領導協商,要轉租衆人的山林。承諾租賃十年,第一年租金是每畝五元,從第二年開始,畝租金年遞增一元,一年一支付。這家公司還承諾,在平原地段建造房子,供村民免費使用,十年後房子完全歸村民,村民可自由處置。
靠山村土地奇缺,產糧很少,房屋也建造在半山腰。平時青壯年男子基本都外出打工,家中只留老弱婦幼,生活很不富裕。按這個公司的承諾,每家每年就可以增加三、四千元收入,三、四千元對於這些家庭來說,能頂很大用處。尤其還可以告別山上破舊的土坯房,搬進平原地段,這樣不但住上了新房,孩子上學也方便了好多。
對方的條件很誘人,但衆人心裡還是不踏實,還有疑慮。就在人們猶疑不決的時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新房子建好了,每戶三間,還有小院,甚至還有牲畜棚。在村幹部組織下,這家公司拿着新房鑰匙和整箱的錢,在村民會議上做工作。
眼看着花花綠綠的鈔票和亮的晃眼的新房鑰匙,人們都動了心。村幹部帶頭,現場在協議上簽字按了手印,拿到了好幾千元的租金和新房鑰匙,還白得了幾千元的家用電器和傢俱。這些電器和傢俱,是做爲限期簽訂協議的獎勵。過這村就沒這店,最起碼遲籤一天的話,這些家用電器和傢俱就沒有了。於是,人們都在協議簽字按了手印,也順利的拿上了第一年的租金和新房鑰匙。
住着亮堂堂的三間大瓦房,用着嶄新的傢俱、電器,數着嶄新帶油墨香味的鈔票,人們感覺生活太美好了。尤其孩子們上學,再不用走山路和淌河去了。
公司的人態度很好,隔一段時間就要回訪,過問房子好不好住,電器、傢俱有無問題。對於人們的一些要求,公司也快速給予答覆或解決。人們認爲遇到好公司,遇到了好心人。
可是去年秋天的時候,情況有了變化。一開始是不允許人們再到山上,公司言說是爲了安全生產,也是爲了村民自身安全。儘管對這樣的要求不太滿意,但人們還沒太在意,畢竟村口那些安全生產的條幅、標語隨處可見,公司工作人員也是經常頭戴安全帽,這可能就是正規大公司的高標準、嚴要求吧。除此以外,公司對村民還不錯,還是不時的回訪,也幫着村民解決了一些實際問題。
本來去年十二月初就該支付第二年的租金,可是隻到逾期了二十多天,村民也沒有拿到錢。村民不能自由進入靠山村區域,自是見不到公司負責人,也見不到對方財務部門的人,於是就去詢問村長。
見村民結伴來找,村長主動說了租金的事。他說半個月前,公司領導專門找了他,說是馬上就會給錢,只不過可能週轉的要晚幾天。村長說他都看到公司做的領款表格了,這件事有他呢,讓村民儘管放心。村長還說,公司爲了表示歉意,要送給每家一千斤煤。
聽了村長的說辭,村民們回去了。就在第二天,一卡車煤運到了,每家都分到了煤,還不止一千斤呢。這些煤雖然只是不到二百元錢,但卻是白得的,人們看到了對方的誠意。何況還有村長保證呢,村民的疑慮暫時打消了。
直到春節臨近,村民還是沒有拿上租金,便又去找村長。村長表示“快了,我再催催”,還說“人家剛白送了煤,怎麼也得多緩幾天吧”。村民覺得似乎也有理,再說也只能通過村長找人家,便又各回各家了。
春節期間,村長媳婦去兒子家帶孩子去了,村長說是惦記着幫大家要錢,就一個人留在了村裡。正月十五一過,村長就每天早出晚歸,說是一直在找對方公司負責人,還說找到了,對方答應在正月底之前,把大家的租金要上,讓大家放心。
一週前,村長正在他小*姨子家喝酒,一起喝酒的還有其他村民。正喝着,村長就忽然犯了病,說話說不清楚,右手也不能擡起,口角還流着涎水,分明就是腦梗之類的症狀。村長比較胖,平時就有高血壓,按村長連襟的話說‘這都是因爲村民很快就能領到錢,激動的’。
村長都成了這樣,大家自是一番祝願,祝他早日康復。在村民的良好祝福下,村長更加激動的言語不清,噙着淚花坐上了縣裡來的救護車,在連襟全家陪伴下,去縣裡看病。
第二天,好幾個村民拿着補品去縣醫院看望村長,順便也想看看村長的情況如何,能不能再幫着大家要錢。結果到醫院一找,沒有找到村長,連他連襟一家也沒見到,找醫院一問,根本就沒收治這樣的病人。再到縣城村長侄子家一打聽,根本就不知道叔叔有病一事。村民又給村長在省城打工的兒子打電話,用人單位告訴村民,昨天人剛剛辭職離開企業。
大家一下子傻了眼,意識到情形不對。這也太巧了,村長媳婦春節去看孫子,至今未歸。村長犯病時,他連襟叫了救護車,說是到縣人民醫院治療。結果現在發現,村長和連襟一家全部不知去向,可疑的是兒子也正好是同一天辭去單位工作,不知所蹤。
種種跡象表明,這些事應該就是村長事先綢繆好的,村長生病肯定也是裝的。至於春節獨自留下,只不過是爲了遮人耳目而已,包括叫來的救護車肯定也是外面租的,目的就是把事做的逼真。從而堂而皇之的帶走好多衣物,以備出遠門之需。
村長忽然出走,必有陰謀,必定和租金的事有關。於是,村民集體去找了那家公司。以前見公司的人很難,這次順利的見到了對方的辦公室主任。對於衆人要租金一說,辦公室主任很驚訝,言說不欠村民的錢,村民現在還欠公司的錢呢。接着辦公室主任拿出了當初的協議,和村民比對上面的條款。
當初籤協議的時候,靠山村村委會和村民是甲方,那家公司是乙方。村委會和對方公司各執兩份,村民手裡沒有協議原件。
……
剛說到半截,有兩輛貨車到了近前,石頭堵路無法前行,司機下來理論。在楚天齊調解下,楊二成讓人搬開一個豁口,把貨車放了過去。並說這是給好官的面子,一會兒該堵還得堵。
楊二成繼續說:“當我們看到辦公室主任指認條款時,一下子傻了眼,上面條款意思變了,變成‘乙方給每戶提供一間房子免費居住,其餘兩間房子由乙方臨時墊資建設,逐年從租金扣除’。當初說好免費提供的傢俱、電器,也變成了墊資建設,就連年前每戶那一千斤煤也成了欠他們的。我們一下子懵了,這和當初約定的完全是兩碼事,完全是相反的。
我們覺到這是一場陰謀,是那個公司欺騙村民的陰謀,村長就是幫兇和參與者。現在村長沒了人影,我們只好和公司要說法。那個辦公室主任一下子翻了臉,說我們是無理取鬧,馬上派出一批人高馬大的保安,把衆人推搡了出來。
後來我們又找了對方公司幾次,對方根本不跟我們廢話,不讓我們進到靠山村,每次都是趁着天黑時忽然派人出來,對我們一頓拳打腳踢。於是我們找鄉里,請鄉里主持公道。鄉里瞭解情況後,認爲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認爲是無理取鬧,後來也就躲着我們。
鄉里不管,我們就去縣裡,縣裡也派人找了那家公司。公司假惺惺的“大仁大量”,答應免除兩家欠款,意思是房子都歸我們,租金也頂平了。可這結果根本就不是我們要的,和事實完全是兩碼事,於是我們準備繼續討說法。縣裡和鄉里就派專人圍追堵截,我們根本出不了許源縣轄區。
這還不算,這幾天睡到半夜的時候,經常就有人往院裡扔石頭,還警告我們‘小心點’。有時候早上起來,就發現院裡有死貓死狗,血呼拉的,挺嚇人。好幾個孩子放學回來說,有陌生人經常跟着他們。這才一週時間,我們覺得比一年時間還長,每天都擔心吊膽的,生怕有什麼不測。
昨天我們又到公司去找,被好多年輕小夥子推搡了出來,還說我們無理取鬧。緊接着,鄉派出所就找到了我,警告我說‘如果再帶頭鬧事,就把我抓進去,關三五個月的。’到外面上訪出不去,我們又沒有別的門路,只好想出這個下策,希望能遇上好心人,能有當官的管一管。哎,滿以爲是天上掉陷餅,到頭來卻是變成了大陷阱。”說到這裡,楊二成把頭扭向一邊,擡起手臂在眼上抹了兩下。